前麵敲鑼打鼓,中門大開,榮府的太太王夫人和管家奶奶親自在二門前迎著薛家母女的到來,仆從在旁邊湊趣恭維著,一會讚那薛家小姐的品貌,一會讚那豐年好大薛的薛家,讓王夫人一行人臉上的笑容都沒停下過。而那位薛家的新晉家主,已經去了榮府實際掌舵人賈政的書房。總之,這是一場賓主皆宜的歡迎儀式。

但這一切皆和東廊後麵一排簡陋的小房毫無關係。東廊是王夫人的住所,王夫人自然住在上房,而賈政的小妾周姨娘和趙姨娘就分別住在東西廂房。

周姨娘還沒有孩子,自己住一間。趙姨娘有一雙兒女,大女兒賈探春早在落草之日就被王夫人抱走,現在和大房的庶女迎春、寧府的嫡女惜春住在一起。當然趙姨娘也不會稀罕這個女兒。

在她眼裏,這個女兒是恨不得托生在太太的肚子裏,和她完全是離了心。至於她那個兒子……

她自然是希望他能夠好好的,甚至把親哥哥趙國基都派去伺候賈環,畢竟這是後半輩子的依靠。

她平時撒潑打滾、大吵大鬧就是希望這個家不要忘了她們母子,在這個府裏秀一秀存在感。除了提醒賈政他除了那個寶貝鳳凰蛋還有一個兒子,也是敲打一下那些捧高踩低的奴仆。

趙姨娘嫉恨賈寶玉那個鳳凰蛋。不就是出生的時候嘴裏多塊石頭嗎?誰知道是不是王夫人自己塞進去的,就宣揚定有大出息?老祖宗也是老糊塗了,文不成武不就的東西哪裏及得上她的環兒。

可是她的環兒,環兒……生生被一府的人壓的移了性情啊!

至今她都難以忘懷第一次看到環兒滿身血的樣子,他手裏還拿著刀,一刀一刀劃在手腕上,麻木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不會笑了,不會跳了,哪怕再像以前那樣讓人恨得牙癢癢呢?他告訴她,他覺得很無聊,很沒勁。

賈環從不否認自己是個爛人,像隻陰溝裏的老鼠,卑鄙地苟活在世上。他厭惡一切,厭惡榮寧二府這些宗法上的親人,厭惡霸道專橫的勳貴朝廷,厭惡生活幸福的市井小民,他想殺了他們,但他更想殺了自己。

如果不是趙姨娘的苦苦哀求……

所以他在八歲上的時候就請求賈政讓他單住一個院子,與生母分開。這當然不是嫌棄趙姨娘,隻是不想和王夫人再呆在一個院子,不願每天看著賈寶玉在他眼前晃。

畢竟,在沒有能力將趙姨娘帶出賈府生活之前,他還不能殺了這些人。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

整個賈府,他隻在乎趙姨娘。

他現在這個院子是東廊後麵廢棄的一排屋子,這個地方正是前院與後院的交界之處,隻是遠遠離開了榮國府的中軸線。

王夫人給他調這個院子自然是沒安好心。一來這個地方破舊,雜草叢生,正適合他庶子低賤的身份。

二來,此處偏遠,府中少有人來,既能減少賈政來看他的機會,又能叫人哪怕怠慢他也有借口。最好哪天凍死餓死也沒有人知道。

三來,趙姨娘可不能去前院,賈環又是個悶葫蘆的性格。這是讓趙姨娘鬧都鬧不出來。

王夫人在作出這個決定後心中暗爽,她很確定沒有人會拒絕這個提議,畢竟除了那個眼瞎的趙姨娘,府上沒有人不討厭賈環的。

不是說賈環有多尖嘴猴腮,相反,賈環的相貌集中了賈政和趙姨娘的優點,玉樹臨風,軒然霞舉。隻是眉間常有陰翳,卻更添加了一絲神秘的魅力。瞳孔黝黑,看的時間長了仿佛要陷進去一般,令人心生懼意。

沒人長輩喜歡陰沉沉的孩子,更遑論這孩子身邊還跟著一個死屍臉一般的隨從。誰也不知道這個隨從是從哪出現的,又是為什麼跟著賈環。隻知道從一次賈環從學堂回來就一直跟在他身邊。

這更讓長輩們覺得這孩子有一種超出掌控的感覺,在封建大社會,這就叫做不孝。不過誰也不想叫這麼個玩意天天在眼前晃、立規矩,幹脆遠遠的打發出去也省的礙眼。

就在大家在為薛家人入府而慶祝的時候,青樸院,就是那個小破院子,在賈環搬入時被賈政賜名,安靜的掉針可聞。

院門歪歪斜斜,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一般,青石板路的石隙還長著雜草。

正堂正中央有一塊屏風,屏風前隻有一個椅子和一張桌子,在金碧輝煌的國公府裏,寒酸的好像剛遭了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