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四年。
十二月,進入冬日,北風如冰刀,寒風刺骨的涼。
京城下起了雪,地麵上日前剛掃的雪,沒一陣又蓋上一層薄薄紙厚的新雪。百姓都穿上了冬衣,街上叫賣的人一個接一個,時不時搓搓手以求暖一些。
院子裏驟然響起一聲重物墜落地麵的驚響,丫鬟楊柳匆匆推開門跑進來。
臥房內燃著猩紅的炭火,整間屋子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入目便是位身著白色中衣身形單薄長發披散的女人在地上,身上披著的布衾還剩小半在榻上,她身旁還有張倒了的月牙桌。
楊柳上前跪坐著把女人扶起,小心詢問:“夫人,你怎的從榻上下來了?夫人病還未好,老爺吩咐過,不準夫人出房的,有什麼事吩咐奴婢就好了。”
她把女人扶到榻上,女人看著不過花信年華,小臉卻蒼白無力,眼下一片烏青。最引目的是右臉頰,上麵明晃晃的一道猙獰的疤,從眼下一路向下蜿蜒,沿著脖頸,埋進衣領裏。觸目驚心。
原本那處有顆痣,記得年少時總是被人提起,美人痣。如今卻被這猙獰的疤痕掩埋。
女人聽這話冷笑:“老爺?我看是卿鳶吩咐的吧。”
楊柳沉默不言,已是默認。
“楊柳,你還能待多久?”
楊柳驚於夫人心底明白,卻也無可奈何:“今夜奴婢就要被送到王伯房裏了,今後怕是不能再護著夫人了。”
“王伯?宋聶栩就不阻止?”王伯是宮裏出來的閹人,便是脾性好也不舍把伺候自己多年的婢子送去,偏他仗著姝妃的狗勢,貪圖美色,褻玩許多女子,而如今姝妃早已不是從前寵妃,她親生的大皇子登基,如今已稱太後了。
又不知是他自己看上了楊柳還是卿鳶因自己把楊柳送過去折磨,楊柳是幼時便在自己身邊的婢子,現如今,她連楊柳都保不住了。
至於宋聶栩,她的夫君,竟是對她屋中人都不管不顧了嗎。
當夜,霜華露重,楊柳自盡的死訊被帶到虞夫人院中,虞夫人重病。
昭和五年。
一月的尾巴,今日難得沒有下雨。
屋子裏唯一開著的一扇窗外結了白霜,一盆枯株被人放在那裏,榻上人正垂頭看著手裏握著的物什,是一枝向陽花狀的花,木雕刻而成,巧奪天工。
門外有人推門而入,榻上女子聞聲抬起頭。容色相比去年尾,更添慘白。
“你來幹什麼。”榻上人話語間充滿厭惡,小心把手裏的物什放到布衾裏。
春水手裏端著碗藥,走進來後又轉身把門輕聲關上,“夫人,我是你的貼身奴婢啊,來看你是常事。
榻上人垂下頭不去看她。
她走到女子身邊,把手裏的托盤放在一旁的月牙桌上。又把藥碗端上前,道:“夫人,把藥喝了吧,這樣病才能好快些。”
榻上女子抬眸看了眼碗裏,話裏隻剩平淡,眼裏卻是滿腔怨恨:“這是什麼東西?”
春水端著藥碗的動作不變,語氣卻變的強硬了些:“夫人,這是四夫人特意差奴婢熬了給你治病的藥。”
四夫人。那便是卿鳶了,她對自己向來是恨之入骨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怎會為自己治病?
榻上人突然變了神色,猙獰的疤讓她柔和的麵貌添加了幾絲駭人,聲音也不再平淡,帶了怒氣道:“春水,你瘋了?你得了什麼好處去為她做事?”
春水還沒答話,又有人推門進來。
是卿鳶。
她夫君宋聶栩的寵妾。
卿鳶穿著身紅色鬥篷,衣帽上雪白的絨毛圍在她小臉,更襯的容貌美如花,她脫下鬥篷,款步走來,露出身穿的大紅色曳地長裙,發髻上的赤金花釵隨著她搖動,端的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來人走至榻邊,春水把藥碗放在托盤上,接過鬥篷放在一邊的桌案上,端來隻圓凳讓她坐下。
卿鳶坐在圓凳上與榻上女子相視,兩人相比,天差地別。她莞爾道:“虞竹溪,你現在這副樣子可真是可憐。”
榻上女子便是虞竹溪。隻是她此刻臉上由驚詫轉成了濃烈的怨恨。春水,她十歲便帶在身邊的女婢,去年她才方從楊柳口中得知春水成了卿鳶的人。從前許多疑事驟然得以清明。可笑的是,她從來沒懷疑過她。
她問:“我的病也是你害的吧。”
卿鳶輕笑一聲,坦然:“是啊,藥石罔效。”
“我從未對你做過什麼,進府後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置我於死地?”
當年卿鳶還是個流浪街頭的孤女,若不是自己可憐她這麼小就失去雙親,把她帶回府裏悉心照料。從不曾短了她吃穿,誰知這竟是引狼入室。
卿鳶爬上了宋聶栩的床。夫君要納妾也是要正妻點頭的,卿鳶卻偏偏在一場家宴上當著三皇子的麵被查出懷上了宋聶栩的孩子。宋聶栩更是直接就在廳上許諾定把卿鳶納入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