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12年。春，四月。
那年梨花開得燦爛，像雪花般紛紛揚揚。微微的細雨，綿綿的落在這大地上，宛如天空的淚珠。微風不燥，吹散一地落花。
季楚一襲白衣，玉冠束發，遠遠望去，謙和溫潤，撫琴於梨樹之間，仿若天地之間，唯他而已。
任墨白不忍打擾，腳步放輕，悄然無聲，行至季楚身後。
“你來遲了。”季楚神色淡然，不問遲來之因，似已知曉出征之事。
任墨白知道已然瞞不住，便道：“季楚，我後日便要與父親出征了。”
“我已知曉。”他並未抬頭，琴聲不斷。
“夢回人遠許多愁，隻在梨花風雨處。”
“離恨遠縈楊柳，夢魂長繞梨花。”
季楚，臉上沒有一絲情緒，琴聲戛然而止，琴弦已斷。
他沉默著，苦笑道：“琴弦斷了。”
“待我得勝回朝，定為你尋上好的琴弦換上。”
梨樹下，放著季楚早已溫好卻又冷卻的酒：“你來得如此遲，隻怕這酒早已冷卻。”
“季遠，再將酒溫溫吧。”季楚喊來隨從。
“無妨，冷酒也有滋味。”
“還是溫一溫吧，當下寒涼，你不日即將出征，恐傷了身子。”
任墨白清楚，今日一別，不知歸期，難料生死。
“我朝自建國以來，周邊各國多以主和，建國最後一戰，伯父帶領一萬精兵，奪下嘉靖關，一戰成名，周邊國家不敢進犯，已有數十年未曾征戰。此次天淩來犯，可知是何原因。”
“鎮東將軍上書皇上，近來天淩多次擾亂我朝邊境，搶奪百姓財物，糧食，邊境百姓苦不堪言。鎮東將軍多次帶領軍隊抗擊，多次無果，鎮東將軍覺得此事蹊蹺，便上書皇上，請求探查天淩國境內是否生變。鎮東將軍派斥候偽裝進入天淩國打探消息，據斥候來報，天淩國皇帝已過花甲，偏偏未立太子，天淩國皇帝便定下大皇子和二皇子誰能拿下我朝東寧州誰當立太子。”
“天淩國並非隻有兩個皇子，為何偏偏選了最難繼任大統的兩個皇子，大皇子太過殘暴，二皇子任人唯親，難當大任，倒是這三皇子…”
“你猜得不錯，這三皇子是天淩皇帝的中意人選，天淩皇帝有意傳位於他，奈何羽翼未豐，難以抗衡這大皇子與二皇子的勢力。天淩皇帝此舉，把三皇子排除在外，一是護住他，告訴兩個兒子老三不在儲君人選之內，二便是給他時間發展勢力，讓其有能力抗衡這二位皇子。”
“這天淩皇帝打得一手好算盤呐，一旦兩個皇子在戰場上出現意外，那三皇子便名正言順了。”
任墨白和季楚談論至此，局勢已然明朗。
“公子，酒溫好了。”季寧將酒和爐子放到桌上便退下了。
季楚起身斟酒，眼中落寞：“沒想到才短短幾載，你又要重披戰甲了。三年前，你是此時回來，三年後，你又要在此時離去，果然，這漫山的梨花，承載了太多離愁。墨白，此一去，不知歸期，隻願你平安歸來，今日，就當踐行了。雪晴雲散北風寒，楚水吳山道路難。今日送君需盡醉，明朝相憶路漫漫。”
季楚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再度張口，已是哽咽難言。
“季楚…”
一陣風吹過，花瓣隨風飄散…此情此景，任墨白心中一陣落寞。再多的話，再也沒說出口，千言萬語，隻有一句，保重。
酒過三巡，月亮悄然爬上樹梢。這皎潔的月光，透過開得燦爛的梨花，灑在了地麵，也灑進了本就落寞的離別裏。
“咱們該回去了，墨白。”
任墨白和季楚牽著馬，踏著月光，並肩而行。
“墨白，你送的琴，可還記得是什麼？”
“自是記得，歸去來。”
“是啊，歸去來，歸去來，琴弦已斷，我等你給我尋回上好琴弦。”
不過一壺酒而已，季楚卻已醉意朦朧，不知酒醉人，還是離愁醉人。
“季遠。”任墨白喊道，“將你家公子扶上馬車回府吧，春意寒涼，切莫感染風寒了。”
“任公子，您呢，需要送您回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