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兒昨夜人還好好的,今天早上過了辰時還未出門,我就進來看了看,沒想到一進來就看見那些老鼠!”
潮濕的房間裏悶的人喘不過氣,似乎還能看見水汽在空中遊蕩,狹小的房間裏擠了許多人,秋風林站在床前,看著眼前駭人的場景,許久說不出話來。
一大早,一個打鐵的匠人就跑來城主府,說是自己的兒子被老鼠咬了,求城主家的大夫來看看。
老鼠咬人確實是鮮少發生,但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秋風林就叫了府裏的大夫去瞧,哪知這一瞧,竟然是把大夫嚇得趕回府裏,一定要他親自查看。
那工匠跪在地上,從兜裏拿出一塊白布,每打開一層,那上麵雜亂的紅色痕跡就重一層,一股子血腥味也濃上一層。
不管裏麵包裹著什麼,都讓眾人在晃悠的燭光下屏住了一口氣。
工匠把那白布中的東西雙手攤開呈上,竟然是兩根小小的骨頭,那骨頭上新鮮的白和發黑的紅相間,融合。
他的手有些顫抖,眼神裏滿是祈求,道:“大人,求你救救我兒。”
床上躺著的孩子不過十五六歲,一隻手和一條腿都變成了白骨,白骨上還扒著血肉,分明還在呼吸著,儼然一副死人模樣。
一旁的大夫紛紛搖了搖頭,皆道:“未曾見過這樣的傷勢。”
那工匠一聽,當即跪在地上,焦急道:“大夫,求求你了,救救我的孩子啊!”
又連忙轉頭給秋風林磕頭,說著願意付出全部家財和自己的性命。
可在場無人應答。
那孩子失去了一隻手和一條腿,卻沒有大量失血,像是被割下的豬肉一般,隻能用一些藥把他的命吊著。
安城是十三城裏離主都最遠的一城,因此相比其他城池來說,是最為貧窮的一城,城裏的大夫也都是些自學的,要想弄明白這傷,也許隻能等待主都派來的大夫。
秋風林提筆,卻不知從那個問題開始下筆,連續兩年的幹旱,安城早就負擔不起給主都的供奉,今年的祭祀也一拖再拖。
找了許久,玉塵終於在書房找到了秋風林,好不容易回來,之前教給他的劍法早就練熟透了。
滿心歡喜之際卻見秋風林一臉愁容,玉塵藏起劍,道:“父親,今年的祭祀讓我來吧。”
每隔十三年,十三城都舉行天祭,實際是選出修行天賦最高的孩子送給主都,侍奉主君,說是用十三城最好的資源培養他們,但最後每次送去的人,都不過泯然眾人。
近幾年雨水少,本來糧食還能勉強過活,但鼠疫爆發後,食物突然缺緊,秋風林隻得去城中的幾個富商家裏借糧食,分發到城西。
城西有一棵千年老樹,樹下正在派發食物,二人過去發現人群雜亂,毫無秩序,但卻沒有出現以為的爭搶,他們隻擠在一團,默默的伸著手,發食物的人站在裏麵顯得很高,那些人伸著隻剩一層皮的手,發的人沒有說話,拿的人也沒用說話,詭異的如同一場噩夢。
人群之中,袖恩注意邊緣有一個消瘦的男人,穿著樸素,衣服上卻有幾個精致的補丁,那補丁看起來是繡上了幾朵白色的花,在這群人當中顯得格外正常卻又不正常。
他正盯著一旁坐著的老人,那老人身材矮小,瘦的仿佛骨架,正努力的吃著手裏的饅頭。
明明這邊在分發食物,而那名男子不盯著食物,卻目光饑渴的盯著那名垂危的老人。
那男子似乎注意到了袖恩的目光,轉身就離開了,二人心照不宣,立刻決定跟上一探究竟。
不一會就跟著男子來到了一棟房子的後院。
那名男子鬼鬼祟祟的搬開地上的一塊石板,趴在地上。
觀察之間,那男子突然大吼道:“小蕊,那是我們的孩子,不要啊!”
那名男子正要跳下去,玉塵一把抓住男子,拖離洞口。
袖恩拔出劍,緩緩地走向洞口,往下一看,洞裏有一個女子和一個小孩子。
那名女子和孩子竟然在相互啃食著對方,但那孩子尚小,幾乎是那女人單方麵的碾壓,衣物早已被染的發黑,不斷傳來濃密的腥臭。
二人皆是眼裏發著紅光,像是餓了許久,以最難看的表情啃食對方,洞裏不停的發出滿足的叫聲和骨頭斷裂的聲音。
雖隻有一瞬間,玉塵也清晰看到了洞裏的兩個人影,也大概猜測到了洞中發生的景象,一陣陣酥麻感襲來。
那名男子一直掙紮著要往洞口去,玉塵把他拽著,他一邊哭一邊大叫著:“求求你了,不要,不要啊!”
怪事爆發之後,好似這一幕遲早會發生,但真的發生了,又不能讓人接受。
那男子趴在地上拚命掙紮著,也許是因為他太久沒有吃東西,瘦弱的身板此刻拚盡了全力,也掙脫不了玉塵的手。
見他如此激動,袖恩上前打暈了男人,道:“先讓他睡一會。”
玉塵點點頭,起身走到了洞口,孩子已經死了,幹癟的小手還抓著女人的尾巴。
最可怕的景象就這樣發生了。
沉默之時,洞中的女子突然停了下來,一雙又大又圓的紅色眼睛深陷進眼窩裏,目不轉睛盯著玉塵,那女子竟然突然一跳,飛出洞口,玉塵還沒反應過來,那女子已經出現在玉塵的麵前,伸著手要向玉塵撲過來。
袖恩一劍刺穿了女子的腹部,一聲尖叫,踉蹌兩步,那女子又掉進了洞裏。
玉塵猛的呼吸,像是掉進水裏的人終於被撈了起來,後退了幾步,一下跪在地上,眼前隻剩下一片被踩爛的花瓣。
老鼠殺死了那個女子,玉塵踩爛了那朵花。
袖恩正要去扶起玉塵,一旁昏迷的男子似乎被那聲尖叫叫醒,看見袖恩劍上的血,又爬起來衝了過去,直接一把推開袖恩跳了下去,隨後洞底就傳來絕望的哭喊。
那哭聲虛弱悲傷,又像是擠壓了許久的爆發,卻又無力。
哀嚎聲似重拳,一拳一拳打在玉塵的胸口上。
過慣了安靜祥和的日子,終於發生了一件事情能幫得上父親的忙,證明自己實力的機會了,可事實卻朝著預料的方向噴湧的改變著,玉塵不忍再看,回頭見一旁柵欄上曬著的棉絮,棉絮上有幾個和那個男人身上一樣的花補丁。
洞裏的哭聲突然消失了,再往洞裏看去,那男子頭上被砸了一個洞,旁邊一個石頭上滿是血跡。
袖恩回去叫了府中的人來將這一家人安葬。
剛才還活生生的人,現在卻隻剩下身後空蕩的屋子。
不知何時的風把樹上的梨花都吹落了,匆匆來往的人把它們踩來踩去,下雨了,卻沒有人把那床棉絮收走。
玉塵自從下午回到家裏就把自己關在書閣。
秋府裏很安全,以至於府中的丫鬟們都在暗自猜測著兩人鬧了什麼矛盾,向來他們兩個做什麼都是一塊的。
夜深,袖恩走進書閣中,道:“還不休息嗎?”
玉塵停住了正要翻頁的手,道:“我想快點找到治療方法。”
袖恩走近了幾步,這才看清埋在書堆裏的人,道:“有些事情也許不是你我能夠掌控的,我們能做的很有限。”
偌大的房裏隻剩下幾盞孤燈在搖晃著發著光,地上隨意的擺放著各種書,袖恩撿起來一本,隨便翻了翻,不知為何,他感覺這些書似乎一夜之間就發黃發老。
玉塵搖頭道:“不,總有辦法的。”
他相信著世上所有的問題都能解決,隻要自己努力,就總能找得到辦法。
袖恩道:“也許他們早就喪失理智了。根本就不算活人了。”
袖恩走上前合上玉塵手裏的書,玉塵卻搖頭道:“不,他們是人,隻是受傷了。”
玉塵的語氣有些不容置疑卻沒有底氣,這是一種愚蠢的相信。
袖恩看著玉塵,道:“救活了又能怎樣呢?”
玉塵愣住了,手裏的書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袖恩繼續道:“就算能還救活,那些記憶也不會消失。”
幾盞本就熬不過今晚的燭火被吹滅了,隻剩下最後一盞還微亮著的照著書裏麵的人。
翌日,秋風林怒道:“下旨派發四十五車大米,少了十車,剩下三十五車還隻裝一半,你們是把我當傻子嗎?”
幾個身著主都護衛服的人跪在地上,領頭人有些不屑道:“城主大人息怒,主都到思安城路途遙遠,中間難免發生些事情……我們也隻是按照天皇說的護送。”
見那幾人不屑的樣子,一點也不覺得這些糧食的重要,秋風林道:“既如此,幾位便拿上兩包袱吃的現在上路回主都吧,早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