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女童睡夢酣然,均勻的呼吸聲如平和流淌的溪流,使青冉顛簸得快要碎裂的心緒安穩下來。支起疲憊的身子,輕輕喚道,“細光,你在嗎?”不多時,一身形魁梧的男子便如疾風般趕來,雖隻年過而立,然那遍布麵龐的虯髯與堅毅如冰的眼神訴說著他的滄桑沉靜。絳色袍子裹住了他的全身,這色極為暗沉,入夜時分行走起來幾乎叫人辨不出來。青冉臉色微白,略略打量了一眼細光被雨水打濕的衣服,問道,“怎麼樣,我讓你去辦的事情有沒有做好?”男子下意識地按了按腰間佩劍,沉聲道,“青冉大人吩咐的事情,屬下必定竭盡全力。隻是。。”他停住了脫口而出的話,看了看熟睡中的遲迦,如此天真無邪的睡顏,不禁使他心中一怔。“嗬嗬,你放心。這孩子從小睡得深,如今這會兒恐怕是天塌了下來也不曉得。”她搓著遲迦鬢邊的一縷發,半是憐愛半是無奈地歎道,“墨蘭這丫頭辜負了我,翅膀稍微硬了些就想和男人跑出去。要不是她惹出的禍端,恐怕我的命還能再長個五六年罷。”
墨蘭乃是年長遲迦五歲的姐姐,兩人從小在青冉的教導下承襲術法醫藥占卜等物。若論天資,顯是墨蘭更為出眾,故原先的巫女一職由她繼任,可惜過於跳脫聰敏的心思終究還是讓她走到了這一步。情竇初開,少女懷春,與愛郎在一起的幸福快活遠比苦修的日子更令人神往,於是,她選擇了逃離從藍島。然而,代氏一族乃啟帝時代謙王代玄謙的血脈,有著極為嚴苛的規矩法度。擅自違命不從即便是親者尊者,也必付出慘痛代價。回憶起昔日墨蘭留在自己身邊修行的日子,即便是過了百年光陰,看慣了生生死死的青冉,也忍不住催然淚下。“她去得還痛快麼?有沒有好好安葬了?她。。”興許是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青冉抹幹了淚,重又道,“罷了罷了,再惦念也是死去的人了。隻要做得幹淨不被人發覺就好。”絳衣男子沉默半晌,終於迎上了青冉的目光,“這麼些年了,作為莫氏家主,世代忠於謙王,本不該問。可是,究竟是為什麼要將企圖出島的女子都殘殺殆盡。墨蘭隻有十五歲,在屬下眼裏不過是個孩子。”“是啊,她是個孩子。你跟我二十年,怕是早在心裏認定我是個冷漠狠毒的女人了,問這些做什。”男子張口欲辯,卻始終沒有說出口。青冉,你覺得莫細光是那種會為殘忍自私的女人出生入死的男人麼。嗬。可是再過多少年,你我之間的距離還是這麼遠。
“你說墨蘭她還是孩子。可惜有些事卻在出生之前被注定好了。細光啊,你能不能想象,我的愛人將我親自定罪,流放邊塞的時候我也才這個年紀呢?”女子自嘲地笑笑,她的臉色泛出了奇異的殷紅,空洞的目光投向遠方,吟道,當時共遊帝都,似仙侶初來俱歡顏。有笑淚千行,胸中萬念。世路無窮,勞生有限。怎奈瓊台芳閣,不過殘夜一夢,獨守青衣塚。莫細光一時啞然,相伴二十年,也無法明白這個女人心裏所背負的全部。隻得道,“青冉大人放心。墨蘭是屬下親自送走她的,半分痛苦也無。埋的地方也是她生前最愛的蝶泉。”“那就好。你下去吧,地宮裏的那個人,別忘了給她添些衣裳,就算是死魂靈,天涼了還是多穿些好。”男子不再回話,隻默默行了禮便退下了。這一夜似乎很短,折騰幾番下來,東方的天空已露出絲絲灰白,如從冬衣裏扯出的棉絮。青冉累極,閉目倚在了牆邊,心中暗道,小殊啊,再給我四年,等這個孩子長成可靠的祈梧之星,我便趕赴黃泉來與你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