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巫伶看到自己正站在巫之國的祭壇上。
祭壇由一整塊三尺見方的灰晶雕琢而成，鑲嵌在四方獸柱圍繞著的九尺高的祭台中央。四根明黃的銅柱分別是陰刻的玄蛇柱、白龍柱和陽刻的青鸞柱、赤梟柱。左巫伶眼神落定在玄蛇柱上頹如麻繩的一條青蟒上，繼而視線緩移，定定落在青鸞柱上釘著的少女身上。
骨釘穿心入柱一寸，胸骨崩塌內凹，血流順著骨釘上的凹槽傾瀉而下。
祭台中央的凹槽彙集了四柱流入的鮮血，左巫伶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腳，隨即轉身看向左後方血跡的來源處。她沒有感到意外，赤梟柱上黑發如瀑，少年蒼白的麵孔神情寧靜，雙目微闔，他的頭顱和兩截玉色的手臂平齊釘在柱上。
太陽的光泛著黑曜的顏色，刺眼且黯淡，每一圈光輪都在提醒此景中的看客：這裏是已發生的碎片，是空間的記憶，是你永遠無法觸及和施力的過往。
左巫伶耳畔盡是汩汩的血流湧動聲，她狂跳的心猛地抽動一瞬，血流聲平息了，她的呼吸也靜了下來。她不能怒，甚至也不該痛。隻要這件事應該發生，作為巫族五百年來血咒能力最強的聖女，左巫伶必須全心全意讚同族人的做法。隻要獻祭兩名聖女的血脈至親就能解決巫之國麵臨的問題，左巫伶應該親手將弟弟和妹妹以及她自己釘在祭台上。
這是巫族千年奉行的公理，能力最強者享至強尊榮，迎至高之險。巫道自然，取法平衡，從來沒有損不足而補有餘的餘地。他們生來就是最受族人敬奉的大巫和聖女，那麼巫之國遇到危難的時候，他們必然是率先被釘上祭台的人，他們也必須心甘情願。
所以，出了什麼事，要做到獻祭聖女血親的地步呢？
左巫伶再次睜眼，陣中場景已不再是剛才的祭台。巫之國穹窿殿中聚攏了十大巫覡，剛才柱上的兩人此刻正神色如常地與旁人交談。那兩張麵孔是如此得鮮活、富有血色，他們說話的樣子令左巫伶瞳孔一縮。
“三百年……”
“在羽嵐……來不及……”
“巫族的責任呢？”
“混沌啊，混沌！”
“我們來吧。”
“我們已經下定決心了。”
這場談話已經過去月餘，霧和嵐的陣法隻能重現部分場景和內容，不能讓陣眼中的人看到全貌。但是這些已經夠了。最關鍵的那兩句話左巫伶聽得十分清楚，少年說他們要獻祭，而少女則早已下定決心。
混，沌。
混沌。
混沌神。
巫族是東勝唯一一個以人族之軀與天溝通的族群，他們的祖先在術命之神與戰神祁封的爭鬥中沾染了神的詛咒，從此血脈中被種下了神的種子。每隔幾代族中就會誕生具有血咒能力的孩子，這些孩子中最強的一個就會成為聖子或聖女，其餘的則成為輔助聖童的巫覡。
巫族由此而來，也由此而成為塵界各族的一個教訓——你不可能毫無代價地取得神力。得到神力，意味著巫族必須履行神力帶來的責任。他們全族都成為了天界和塵界之間的一支窺鏡，天界一旦變化，巫族將會最先有所感知，繼而也必須采取應對變化的方式。有時候神明會降下吉兆，大多數時候往往降下了凶險。這是天界對塵界的秘密，身負神血的巫族人是神對塵界亡羊補牢的一點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