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二更鍾漏,三四點疏星,五聲囈語幽幽,花底殘夢,正值夜濃。
山外山的密林裏,蒼鬆水邊,有間竹籬茅舍。
木門“吱呀”一響被人推開,清冷的月光隨風漏進來,瀉了滿地銀華,年輕的男子舉步入內,手捧一碗溫熱的稀薄米湯。
低低的咳聲由榻上傳來,一抹單薄衣影映入眼簾,是豔似胭脂的紅,挑破了滿室沉暗,夜都為之嫵媚了。
紅紗薄裙,瘦骨孱姿,那人倚臥床頭,遙望窗外,寂寞宛如芙蓉照水,我見猶憐。
一縷涼風拂入紗窗,勾起青絲漫漫,漣漪三千,她手捂胸口,伏下身嗆咳。
杜昊慌忙上前落下窗閂,取件披衣罩在她肩上,滿臉憂急之色:“這般不愛惜身子,若是病了,可怎生是好?”
女子聞言輕笑,抬首,煙波似水,迷渺如夢,仿佛籠盡月色,淹沒了那紅塵繁華:“那便讓我去了吧,就此了無牽掛,你也能落得個清靜。”
淺淺一笑,挑燈看來,別是傾麗嫵媚勾魂攝魄,杜昊幾乎看得癡了,但聽到這句,平凡端正的五官竟驚惶到扭曲在了一起:“莫要胡說,我、我怎舍得……”
想握住她的手,卻又不敢,他頹然地垂下頭:“你別生氣,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隻是擔心……”他抬起頭,癡迷的眼神中更透出一種虔誠。
他舉勺攪了攪米湯,小心翼翼地喂她服下。
“垚叔人很好,同意我們再住些時日,等避過這半個月我就帶你離開,然後找個地方好好安頓下來……你別擔心,盤纏不夠的話,我就去給人打下手……”眼見她喝完,杜昊拿帕子替她拭了嘴角,遲疑一下,又道,“隻是,要讓你受些委屈了。”
她掩下眼睫,聲音依是淡淡:“你待我好,便足夠了。”
得這一句,勝金銀百十千,杜昊若喜若狂,憨厚的臉上溢滿微笑。
正要扶她躺下,突然間他眉峰一凜,縱身躍起,雖著灰衣布履,但身法矯捷快速,讓人一望即知是身懷武功的高手。
門旁的紙窗破開小洞,他憑空接住那枚飛射而來的銀白色飛鏢,待落地定晴一瞧,大驚失色:“是雪花鏢!不好……他找來了。”轉首朝床上人道,“你留在這裏,我去去就回。”取下掛在牆上的配劍,奪門而出。
皓月當空,浮雲輕薄,沉沉的夜色恍若磨稠的黑墨,濃得就快滴下,遠處,冷鴉啼斷穀澗,正當入夢時分。
籬笆裏的雞鴨鵝嘰嘰咕咕地叫著,杜昊手執長劍,穿過小院,暗中運氣戒備,完全不被這看似的平靜所迷惑,他站在院門前,厲叱一聲:“出來吧!”
原本寂靜無人的樹林裏,驀然湧現出數十名黑影。
杜昊目光一掃,唇噙冷笑,帶著幾許嘲弄,又有些蒼涼,仿佛在等待,抑或在迎接著自己的最後命運。
山風裏莫名多出淡淡的香氣,半空,迎麵飄來細細碎碎的雪白,一點、兩點……近了才知,是一片又一片的花瓣,也不知從何處刮來,被風吹得愈多愈密。
前方閃爍著數點橘紅暖光,一行侍者手提垂紗燈,簇擁著一頂華麗四麵懸掛白紗的八人肩輿迤邐而來,紗幔隨風輕揚間,隱約見得簾內一抹畫描般優美的身影。
待肩輿落下,輕紗掀開,從內走出一名年約二十五、六的男子,烏發墨袍,發垂三千,眉鬢若裁,沉眸似潭,玉麵精致如畫,菲薄的唇抿成一線,顏色是淡淡的藕荷粉,宛如落在九瓣睡蓮上的一點煙花。
他的肌膚很白,近乎透明的白,臉色亦看去十分蒼白,雪一樣的幽冷,美而無生氣,隻當神念一閃間,偏又生出幾分逼人的豔。
這個人,你若看他,隻覺他容儀端雅,神情冷漠,可當他抬眸看你,心卻不由自主地一陣狂跳,一襲墨錦長袍襯托下,更顯陰鬱深沉之質,宛如天上的雲,變幻莫測,琢磨不透。
杜昊注視著眼前這個令人畏懼、卻又讓人無法移目的男子,下意識地握緊劍柄:“還是被你找來了。”
“杜昊。”傅意畫目光有些漫不經心地落在他臉上,“你身為我的近身護衛,卻敢私自帶走我的人,應該知道,背叛我的人是何下場。”
他的聲音不大,卻仿佛注入某種魔力般震懾肺腑,杜昊冷不丁顫了下,咬緊牙,不甘心地開口:“我是不會把她交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