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回去,快回去,再不回去我會死掉的。我蜷縮在被子裏顫抖,四周好像很靜,隻有舊鍾還在滴答作響。
已經開始缺少氧氣的我被迫從被子裏探出頭來,並不是對黑暗的恐懼讓我如此慌張。打開手機,現在是六月二十八日晚上兩點。關上手機的我已經失去了睡意,已經離那時候整整十二年了為什麼還那麼懼怕?
有人說,小時候對某種東西留下的恐懼會伴隨終身。我的恐懼是一切會傷到我的手的東西。幼時的記憶因為傷害所以栩栩如生,常常成為我午夜夢回的恐懼。滿頭大汗掙紮著醒來是常事……
那是一個冬天,卻不是一個寒冷的冬天。很多大人坐在院子的坪裏曬太陽聊天,小孩子就四處奔跑。
每個人家鄉的習俗總有很多,尤其是關於吉凶喜喪方麵的。一個簡陋的木籠子裏麵一個燒熱的炭盆,兩個孩子,大的孩子帶著小的孩子繞著炭盆一圈一圈的跑,一邊跑一邊要喊禍事離開。就是我家鄉的習俗,叫驅禍。
十二年前我就是那個小的,被要求驅禍的孩子,然後我就被推進了炭盆裏,廢了雙手。奶奶說那時候我的手像被油炸過火的雞爪黑黑的無法伸直,她說感覺我都會殘疾,後來塗了祖傳的燙傷藥居然好了。我對那次驅禍其實不記得什麼,隻記得木頭的籠子和還要高我大半個頭的孩子的背影,還有那盆燒的旺旺的碳火。我不記得他為什麼要把我推進去,也不記得雙手被燙傷的痛苦,更不記得燙傷成那樣的手是怎麼痊愈隻留下一點點傷疤。哦,對了還有怎麼回憶也記不起那個孩子的臉。
後來也曾問過奶奶,那個孩子說誰。奶奶眼睛閃爍含糊其辭的推說是親戚家的孩子,她也不記得是誰了,想來是怕我上門去找那戶人家的晦氣。但是那種對於火焰的恐懼,保留到了今日。
我被驅禍是因為我不祥,我害怕待在這裏是因為我可以感受到鬼。在這裏他們數量龐大,雖然我從來沒有感受到他們對我懷著什麼巨大的惡意,但是對我的影響還是太大了,求得門檻木庇佑後的我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如此頻繁的噩夢了,間連不斷噩夢像一把鈍刀割著我的神經。
天還沒有亮但是我卻完全沒有睡意了,腦子似乎還是混沌不清。我似乎又睡了又似乎沒睡,能感覺到天一點點亮起來,卻又能感覺到自己在夢裏,似乎有人在歎息,是誰在哪裏?
就在恍恍惚惚間天已經完全亮了,鳥鳴也響起來。我坐起身,要去洗臉刷牙,摸摸口袋卻成功讓我變了臉色,狼牙還在,木卻不見了。
木是一小塊長方形的碎片,確切些說是一節門檻的碎片,再確切些是老廟門檻的碎片。應該是掉在床的附近了,畢竟我總是笨手笨腳。
找了一會兒卻在門口找到了,尖尖的那頭對著木門。家裏有不幹淨的東西,我飛快的閃過這個念頭,然後又壓下,這裏是我們家祖祖輩輩的墳山,誰敢在這裏撒野?
隻能拾起木塊,默默的洗臉刷牙去。草草的吃完早飯,一家人便驅車往返。山離我越來越遠,隻留下淡淡的影子。
為什麼我能看見鬼?其實不止鬼,我還能看見其他的東西。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大概是從五歲吧,因為那時候我死過一次。
人能在水裏待多久?其實我不知道。
05年的晴沙,撈沙船頻繁的在江裏工作,但是照例岸邊是不撈的。因為那幾年的夏日湘水邊上到處都是玩水的孩子和大人。
爸爸把我放在離岸邊很近的淺水裏,就和一旁的人聊天去了。我卻踩到了撈沙坑的邊緣,來不及呼救,鬆軟的沙子不足以支持我的身體,我便飛快的沉入坑中,看水沒過頭頂。我想,我會死的。因為父親當時還在興致勃勃的和人交談,我試著掙紮,後來就不知道了……
再次醒來是在家裏,媽媽責怪爸爸,奶奶默默的在流眼淚。張口想說話,嗓子卻疼得不行,隻能流眼淚,還活著,太好了。
後來便可以感知那些東西,小時候看得比現在清晰得多。和家人說起,他們便凶狠的叱嗬我:哪裏有東西!別胡扯!漸漸的我也學乖,即使看見也再不出聲。隻是在無邊的黑夜瑟瑟發抖,歇斯底裏的哭泣。那時候對於年幼的我來說,黑夜來臨大概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借著暮色不知道陰暗處有什麼在爬行,在看我。奶奶睡在我的身旁,卻不能阻擋黑暗裏的影子對我輕輕的微笑。連動彈和開口呼救的權利都被剝奪。
一昧的害怕終於把年幼的我折騰到崩潰,我在舊屋望著角落裏他們放聲大哭,斥罵詛咒,用盡了一切惡毒的話和指責。他們卻沒有任何的動作。
而後就不再懼怕了,他們並沒有傷害我的意思,我終於明白了。我之所以害怕他們,是因為他們是未知的。當我以為所有的鬼都是這樣的時候,卻又親手被打碎了幻想,我又開始惶惶不可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