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六年秋,帝王駕崩,舉國悲愴。
整個京城都是一片白茫茫。
鳳儀宮裏,皇後沈南雪已經整整兩日水米未進。
她一身宮裝端坐在鳳位上,高挽宮髻,釵環妝點在發髻之上。
從那日雲灝在她懷中咽下最後一口氣,她渾渾噩噩地回來,便一直這樣坐著。
她不哭不笑,不吃不喝。
貴妃樓千月來了兩次,請她出去主持宮妃為陛下治喪之事,沈南雪也如同沒有聽到一樣。
最後樓千月沒了辦法,隻能自己先帶宮中女官主持一切。
宮婢擔憂地走上前:“皇後娘娘,您多少吃點東西吧,您這樣下去怎麼能行?身子會撐不住的……”
沈南雪似是沒聽到。
宮婢也不好再勸,暗歎了口氣正要退下,沈南雪沙啞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我想休息一會兒。”
宮婢又驚又喜。
沈南雪已經兩日沒說話了,大家都說她是傷心過度所以一蹶不振,深怕她有個閃失,沒想到她現在竟又開了口……
這可是好現象。
左右的宮娥趕緊上前去扶她起身,到了後殿之中。
等她在床榻上時,沈南雪吩咐:“你們都退下吧,我想安靜地休息,沒有傳召不要進來。”
“是。”
宮娥們不敢多言,欠身退了出去。
六年前女皇駕崩,端郡王雲灝順位登基,立沈南雪為皇後,從此獨寵一人。
當年的郡王側妃樓千月雖然也在宮中,位份直接進到了貴妃,但她有的隻是尊位。
帝後情深,朝臣不滿。
可是沈南雪的父親沈靖身為天策上將,兄長沈南瀟也在朝中兵部任要職,親嫂紀英楠萊國公府大小姐,這強悍的背景再加上雲灝的深情。
誰也撼動不了沈南雪的位置。
盡管她多年無子。
雲灝的深情毋庸置疑,他也是個勤勉的帝王。
鏟除奸佞,還朝政清明,糾正母親鎮國公主當年犯的錯誤。
大家暗中都在議論,說姚相之所以會敗落,是他自己求死……可是一朝丞相為何自己求死,這其中緣由誰也搞不清楚。
後殿裏,沈南雪呆坐在床榻上。
雲灝不在了。
這幾年來他待她溫柔備至,用盡心思。
他說他不會讓她輸,也果真沒有讓她受過一絲一毫的委屈。
可是她又贏了嗎?
她贏了什麼?
她和雲灝之間的一切,早在鎮國公主給她下絕子藥的時候就注定回不去了。
她愛他,卻恨不得他的母親去死。
而他作為兒子,就算他的母親十惡不赦,他也無法取了母親的性命。
所以他夾在了中間兩相為難。
而她陷於他的深情,亦無法動手殺他的母親。
可是她的傷痛誰來撫平?
外人眼裏的帝後情深,不過是他深情,她冷眼以待而已。
她一直在等,等他受不了,等他琵琶別抱,等他三宮六院移情別戀……
那時候她就可以毫不猶豫地出手,將自己這多年的折磨和痛苦全都朝著那罪魁禍首報複過去。
可是雲灝始終沒有。
她等不來機會,卻等到他在自己懷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他的愛似水溫柔,終究他們是孽緣。
沈南雪想起他在自己懷中閉上眼的那一幕,那狹長的眼睛流露的深情和遺憾,忽然胸口劇烈疼痛,喘息艱難,那從來秀挺的腰背這一刻也坍塌佝僂。
她失控地撲在床榻上,無聲地大哭起來。
她以為他這次也和以前一樣,隻是偶感不適,為什麼就病重,為什麼會死!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子撐不住了,隻有她不知道。
他騙她,騙子!
這裏的一切都是兩人的回憶。
她看著這一切的一切,崩潰痛苦,絕望心碎。
她什麼也沒贏。
她輸的一幹二淨!
沈南雪用力地抹去了臉上的淚痕,拖著踉蹌的腳步起身,到床榻鬥櫃之中,從最下層拿出一隻布包袱打開,素白纖細的手指輕輕撫過包袱內的蘇錦月華裙。
她脫下身上的錦衣,換上那款式陳舊樸素的月華裙坐回鏡台前,一支一支拆下發髻上的釵壞丟在一旁,緩慢而仔細地,將頭發挽成了隨意簡單的回心髻。
對鏡梳妝,薄施粉黛。
等將自己整理妥當,她緩緩地站起身,回到了床榻前,靜靜躺下。
她不要做沈皇後,這個皇後做的太痛苦了。
宮門裏的一切都讓她覺得壓抑,窒息,她也看不見前路。
就這樣吧……
沈南雪靜靜地看著帳頂,水紅的帳頂色彩逐漸開始迷亂,時光後退。
在那精致秀美的皇家莊園裏,少年意氣的雲灝雙手扶著她的肩,紅著臉親吻她的額角,緊張到結巴:“雪兒,我、我喜歡你,你不要與人議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