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幹啥呢？”
“我在找人呀！”
“人，人在哪呢？”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她是誰呀？”
“你……”
“你，你什麼，你瘋了吧？”
“我沒瘋。”
“你肯定有毛病！”
“是的，我……”
“我，我什麼，趕緊睡覺——”
午夜時分，迷幻的事情會在紛亂的世界裏翻滾，真真假假誰能分得清？
他又醒了，確切地說，我們都沒怎麼睡著。我感覺到半夢半醒之間他的手還觸碰過我的頭發。
“你……你還在那裏嗎？我要把你放到心底的角落——仔細端詳、貼緊你的臉頰、傾聽你的呼吸。悠揚的曲調沁入了我的心田，那美麗的畫麵就刻在初見時迷茫的眼波中。那時的天空……”男人的心頭波濤澎湃。
淚痕殘留在身旁男人滄桑的臉上。此刻，他那些毫無征兆、沒有邊際的想法，無法穿透午夜清冷的空氣，我無法理解。
他肯定是想到什麼了。這和我有關吧？我拉了拉被子。
男人感覺到我的動作了，快速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深深地歎出一口氣。
“老爸，你怎麼了？”女兒側過頭，發出稚嫩的聲音。借助屋內不太明亮的光線，她從細細的眼縫看向我們。
“哎，人老了，眼睛花了，開關還不好使了。”
“啊？”
“你爸，就是有毛病啊！大半夜地不睡覺，還胡說八道。”
“嗯，眼淚是不聽話的。你小時候也很調皮呀，混亂的事多著呢。可我知道早晚都會過去的，努力再忍一會兒吧，就能爬出來了。控製不了也沒什麼呀，那個不叫‘慘’，那是老天爺給機會摸摸自己的心。千萬別緊張，偶爾還得給自己鼓鼓掌。”他停了一下，又歎了口氣。
“舉杯邀月、仗劍天涯；采菊東籬、放馬南山。這才叫他媽的……生命裏的小小的浪花吧——”他的聲音比之前高了些。
“你講人話！”我朝那個自以為是的哲學家嘟囔了一聲。
女兒警惕地抬起頭。她怎麼可能聽懂她爸爸說的。
我們都不再說話。小乖寶打了個哈欠，伸了一下懶腰。頭靠向我，小身子軟了下去。
慢慢地，我睡著了。可男人仍輾轉反側，他的眼角帶著光芒。
“有一個夜晚我燒毀了所有的記憶，從此我的夢就透明了。有一個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從此我的腳步就輕盈了。”泰戈爾的詩，真好。
我們母女躺在大床上，張昊龍則在身邊緊鄰的小床上。他小心翼翼地坐了起來。他正忙著，忙著將他記憶打包好。封存在他左胸內側，用固執紮牢。在所有人，當然包括我們母女，都不知情的狀態下，又一次仰起頭。向著他苦苦尋找的城堡方向，前行。
小時候，哭著哭著便笑了。翻遍磁帶來尋找那首好聽的歌。那會兒感覺自己是很懂那首歌的。想把自己融入曲中的世界，唱歌時會使勁喊。
生活裏的恐懼就像無意間發現花壇裏蹦出了隻青蛙。那個神秘的東西帶著嬌豔的色彩。不久，它就在驚恐目光下從碧綠的青草下消失了。嫩草上慵懶的露珠會輕輕地滑落。
長大了，笑著笑著就哭了。聽到一首歌。那敲擊心靈的節奏，恰如其分的歌詞會讓人屏住呼吸，哽咽著。淚水打著轉離開了漩渦，順著下顎滴下。
有那麼多歌是懂我的。這時的恐懼，特別像肌體上有了潰爛的傷疤，雖無法掀起多大波瀾，可時常會癢一下。讓我害怕的並不是疼痛本身，而是久久未能愈合。
放慢了腳步，已走到花壇邊。我想讓加速跳動的心休息一下。但心中的恐懼依然緊扣著我的喉嚨。目光無處駐足，隻好把它安放在那些棕黃色的紋理間——就在剛剛，這件藍色的風衣裹著我，從身後恐怖的單元門裏逃了出來。我還是感到脊背發涼。這棟樓很高，有三十層。
“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去做吧？”我得努力想想。腳下是一條小徑，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鋪在上麵。這是由單元樓旁的主路通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