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入夏,草木之中已傳來些許蟲鳴,竭盡全力的嘶鳴聲接連不斷,又在忽然之間戛然而止。
不知什麼時候來的麻雀,從樹枝中展翅飛出,穿過葉片縫隙間的光柱,與空中另一隻同伴相遇。它們歡愉地旋轉,在忽高忽低間漸漸往遠處飛去。
被鳥兒振翅刮落的樹葉,此時晃晃悠悠地停靠在宋府門口的石獅頭上。葉兒才在這裏留下陰影,就被匆忙行過的侍女再次帶落,最終安靜地躺在泥地上不再移動。
馬蹄和車輪聲蓋過蟲鳴,車夫勒馬正好停靠在兩隻石獅子中央。侍女上前還沒放好踏蹬,車內就伸出一隻蔥白玉手掀開了簾子。
陽光照在臉上,宋泠樂在昏暗的車中待久了,不由得眯起眼睛,踩著被匆忙放好的踏蹬下了車。
她今日下學堂聽聞一件事,想趕快回府與母親和長姐分享。不顧大家閨秀需要遵守的禮儀,秀鞋碾過泥地上的一片綠葉,她提裙快步往傾竹院走去,銀珠落在後麵怎麼也追不上。
傾竹院是父母親的寢居,因幾叢傾斜的竹子而命名。
她的母親是翰林學士之女,向來喜愛讀書寫字,這裏被她打理的十分清淨雅致,高聲說話與快步行走都是不允許的。但當她路過傾竹院的侍女時,她們除了停下向她躬身行禮外,並未對她急躁的模樣有任何驚訝,似乎早已習慣。
“阿娘!”等不及母親房門外侍女敲門請示,宋泠樂直接推門而入。
房中坐著一位青色衣衫的中年女子,她梳著飛雲髻坐在茶桌正中間,一手端茶一手拂袖,麵容有著歲月沉澱下的莊嚴安靜。她的嘴唇微張,應該是剛才正在說話。
而旁邊的年輕女子,發間雖然簡單裝飾著珍珠與銀製玉簪,一身乳白色玉蘭暗花長裙略顯樸素,卻更突出她翩若仙姿,般般入畫的氣質。
“瀲瀲可是又忘記該如何進屋了?”青衣女子微皺眉頭,音容嚴肅道。
宋泠樂一隻腳剛踏進門,與母親四目相對。思索片刻後,她無奈退回,自己動手老實地關上房門、輕扣門框、細聲請示:“阿娘,瀲瀲請見。”
等屋內準允後,她才步入走到白衣女子身旁坐下。接過長姐遞來的煎雪,大口大口飲下,耳邊是母親嫌棄說教的聲音。
宋夫人怎麼也沒想通,同樣是自己親生,為什麼長子長女皆是安靜溫婉、克己複禮的模樣,而幺女卻是這般粗心浮氣、冒冒失失,如何說都改不了。
心念一轉想是被眾人寵壞了罷,她隻得無奈地搖搖頭,和長女繼續道:“淺淺可還有其他想說的?”
長女宋清音埋頭,撫摸著腰間玉佩,緊抿雙唇不做言語。
“你們要說什麼?”飲完茶水的宋泠樂很是好奇,放下茶杯瞪著兩顆晶瑩透亮的眸子,望向愁容滿麵的二人。
“在說你長姐的婚事。”宋氏示意侍女端上一碟點心放在幺女的麵前。
“真的嗎!”宋泠樂高興地接過點心,興致勃勃地看向宋清音,“阿姐選的哪家公子,可是瀲瀲熟識的?”
“食而不語。”宋氏輕聲提醒,目光卻落在長女身上。她知道她的不情願,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女子出嫁全憑父母做主......雖說自己也想愛護了這麼多年的孩子能有一個好的歸宿,可來自皇室的授意又怎麼能反抗?
宋清音側身看向天真無邪的妹妹,眼裏全是憐惜。她抬手輕輕擦掉妹妹嘴角的糕屑,語調輕柔宛如山間微風,“是太子殿下。”
話音剛落,宋泠樂吃了一半的杏仁糕掉落在桌案上,一臉不可置信。
宋氏一族世代高官,她的祖父是當朝內閣首輔,父親任職工部尚書,長兄三年前到青州知府。他們家如此位高權重,為防外戚專權,陛下絕對不會讓宋氏女子入宮......
那為何長姐會說與太子殿下定婚約?
看出她的疑惑,宋夫人長長地歎了口氣,解釋道:“並不是你阿姐選的,也未說定。隻是前段時間,太子殿下有對你祖父提過……”
“祖父同意了嗎?啊,不對,陛下同意了?”宋泠樂握住長姐的手,坐起身急切地向母親求得答案。
然而沒有人回答,在沉默中她感覺不妙。
宋清音溫潤細膩的手捧起妹妹低落的臉,為她整理剛才快步行走弄亂的額發,看著這張一直無憂無慮的臉蛋上布滿擔憂,心裏的悲哀撫平了些許。
“瀲瀲,若是真的那便是阿姐的命數,也是作為宋氏子女該為宋家承擔的責任。其實不用擔心,說不定不會是我,一切還是要在選妃當日才能確定......想做那個位置的人有那麼多,隻願她們誰能如願。”溫和的嗓音中帶著悲涼與不甘。
“正如淺淺所說,事情目前還沒有確定下來,你們也不要太在意......倘若真的隻有入宮,淺淺也不要擔憂,宋氏與母親那邊彭氏一族都會為你撐腰。”被兩個女兒帶入了情緒,宋夫人竟然也有些傷感,強忍著鼻酸把話題岔開,“瀲瀲剛才匆忙過來是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