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怪,俺怪自己。馬飛雄一句一頓說。我把她,還有孩子,都交給你。你看她,多好看,好臉蛋,好身子,好性情。要疼她,慣她,還有毛丫兒。
幾滴淚從馬飛雄眼角流出,韓玉順替他抹去。馬大哥你慢慢說,我聽著,一字一句我都明白,疼榴紅,疼毛丫兒,不讓她們委屈,讓她們過好日子。男人應該這樣。我說的對不對?你放心。
馬飛雄點點頭,幹裂的嘴唇又咧開笑了。
榴紅聽著,哇一聲傷心哭著跑出去,臂枕牆,臉伏臂,嗚嗚哭。
釋海端一碗走來,說,熬點冬瓜粥,利尿。他到現在水米不進。
榴紅收住淚說,師傅放這,我端去喂他吃。
榴紅端碗,淚水一滴一滴滴在碗裏。
屋裏,馬飛雄還在一句一頓說。
韓玉順說,馬大哥你歇會兒。累。
馬飛雄說,不累。就是,太煎熬。想早走。
韓玉順說,不說這話,榴紅心裏難過。
馬飛雄咧嘴笑了,你懂她心思。俺高興。
榴紅進屋,見馬飛雄拉了韓玉順手。
飛雄你喝口粥。榴紅說。
馬飛雄搖頭。
我喂你吃幾口。榴紅拿了調羹,像喂毛丫兒,舀一勺,吹一下,喂口。
馬飛雄癡呆呆笑,榴紅,唱一段吧,俺愛聽,帶著走。
榴紅滿臉淚水,含淚唱起來:
苦別離淚相思滴滴點點,
三更鍾五更鼓天曉清寒。
馬飛雄直搖頭。苦!苦!榴紅就含著滿眼淚花唱起歡音:
粉蝶兒花翅展飛舞翩翩,
五月天播花紅美景滿園。
小嬌兒拎草籃步步笑顏,
石榴花鬢角戴紅染俏臉。
馬飛雄咧著幹裂的嘴笑起來,氣力在慢慢衰微,人在強撐硬頂。有件事,一直想說,好些年,俺瞞你,心裏也煎熬。馬飛雄說。
飛雄說吧。榴紅說。
馬飛雄頓住,很艱難,想了又想。
這會兒還想帶著一起走?榴紅說。
俺的姐夫,你的男人,是俺害死!姐夫死,姐姐不想活,他們都是俺害死。馬飛雄終於開口,說完深深舒口氣。
他以為榴紅會傷心會哭泣。誰想,榴紅像沒有聽見,麵色平靜,仍舊呆呆擺弄那包毒藥。
麵色平靜,內心卻浪起濤湧,五味雜陳百感交集,她隻想痛快大哭一場又想大笑幾聲心思怪怪,麻亂至極。
你聽見俺說?咋不吭氣。馬飛雄說。
此刻榴紅心裏,你讓她說什麼好,悲、苦、情、仇、愛還是恨?他的還有她的一念一步,她就這樣走了近十年!
飛雄,我都聽了進去,時光不能倒流,該走的走了,別再讓活著的煎熬。榴紅把所有想說的強忍下去,隻平靜說一句。
馬飛雄聽懂其中深意,說得好!俺罪無赦天報應!不得好死!應該!榴紅手裏擺弄著那包毒藥,反反複複,來來去去。
韓玉順不知榴紅該怎麼辦?是睜眼看著馬飛雄慢慢煎熬,或親手送他快快走。一個弱女苦女,卻要讓她把這一切都扛起來,撕心裂肺!韓玉順心在抽緊,書本戲目裏說的生離死別大悲大哀,此刻就在他眼前身邊。飛雄,還有啥話要說?榴紅說。
俺害死了……俺姐夫!你的男人!毛丫兒親爹!馬飛雄咬住這一句。
榴紅抽泣不止。韓玉順趕忙臉擰一邊。
馬飛雄說,俺隻想要你,不管其他。你沒有恨俺,給俺幾年好日子。你是最好的女人,最苦的女人。俺對不住你。俺謝你。
榴紅哀已無淚哭已無聲,說,飛雄,啥也不說了。
榴紅身子顫抖,手在顫抖。過了不知多久,韓玉順就見榴紅背轉身子,手哆嗦著打開紙包。馬飛雄臉露滿意。
韓玉順突然明白,馬飛雄此時說出深藏心中多年的罪責負疚,是給榴紅愛恨刺激,情仇力量,讓她做出決斷!而榴紅此刻,緊緊咬住嘴唇,你看不出她想啥,也許啥都想到了,酸甜苦辣愛恨情仇。韓玉順不敢再往下看,抱著毛丫兒趕緊走到門口,背對而立,隻覺鼻眼酸楚。
榴紅哭得肩頭聳動。
飛雄,我硬不下心!榴紅哭著叫一聲,伏身馬飛雄胸前。
馬飛雄輕輕撫摸榴紅一頭秀發,神情滿意知足。好好活吧,還有他,俺會想你。馬飛雄無力說。
榴紅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