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兵隊長說:“要用我們這個去聽‘聖戰’消息。”(日本稱其進行太平洋戰爭叫“聖戰”)
因當初積德泉開業,在治安法上王雲堂是簽了字的,要聽從憲兵治安處的命令。無奈,隻好讓日本人把燒鍋裏原先的三台收音機帶走。日本人又發給積德泉八台,每台讓交上一定的錢,然後走了。
臨上車,那個憲兵隊長說:“每天固定時間一定要聽,這是命令。不然如果抽查到哪台沒使用過,就要受到軍法處置。”
來送收音機還不好嗎?那時長春的一些民族企業和老商埠地的老字號,還沒有收音機,有的都是日方的一些買賣和幾家外國洋行。可是,王雲堂估計錯了。日本憲兵隊送來的收音機,波段已被固定,隻能聽幾個日台,和滿洲放送局的節目。
王雲堂發給了悅來客棧一台,小酒店一台,給剃頭鋪一台。五個股東每人一台,他的那台,放在辦公室。
接好以後,他一打開,往日周璿的《拷紅》、李香蘭的《何日君再來》都聽不見了;現在播放的盡是《蘇州之夜》、《支那之夜》和《陸軍進行曲》……突然,裏邊傳出:“向大日本皇軍祝捷,大東亞戰爭專題報道,新加坡改名昭南島,日前昭南市大達市長又受命就任……”
王雲堂“哢嚓”一聲關掉收音機。
他明白,時局已經很緊張了。可是表麵上,市區的氣氛還是很平靜,春季兒玉公園和南新京公園的櫻花節還照樣舉行,一些音樂會還照樣開,給人一種“和平”的感覺。
其實,這也是日本關東軍司令部要的效果,他們怕東北(特別是“新京”)百姓知道真相。而其實大部分關東軍都已出發開往太平洋戰爭前線,這兒變成了“大後方”。但為控製住人們的情緒,他們還表現出與從前一樣的軍事實力。不過明眼人已經有感覺。
這天,賬房維子來到王雲堂辦公室,他見王雲堂正在聽廣播,就告訴他,說好給日本軍部的五千桶積德泉老酒已全部生產完畢,不日即可交貨。
收音機裏播完一段前方“聖戰”的戰況,然後是時興水果價格表,什麼“印度蘋果”、“馬來蜜柑”。王雲堂氣得又是“哢嚓”一聲關掉了收音機,說:“還印度蘋果呢,那是咱東北的普蘭店蘋果!還馬來蜜柑,那不過是從日本九州運來的當地蜜柑……”
然後又讓賬房坐下,商量一會兒給日方送酒之事。一個下晌,他的心情都不好,於是在孫玲的三六九喝了二兩小酒,吃了點小菜,很晚才回家。
王雲堂睡不著了。他心裏明白,這酒一旦給了日本人,他們送到前線去,打的是中國人和盟軍,誰知“滿洲國”何日倒台?沒聽馬路上常有小孩在唱,“滿洲國”兩條道,一條不到頭,一條完蛋操。
想到這,他在心裏說,我王雲堂可不能做千古罪人。可是,不交貨又不行。
於是他把維子、何挑水、齊平、徐剛和幾位中國股東找來。大家也一致同意王雲堂的看法,那就是能兌水的就兌,不能讓日本人真把積德泉的酒當汽油使。
他們連夜動手,先讓滿洲物產局的一名檢驗員來到積德泉,檢驗了一半,就叫人把他拉到小廚房,好吃好喝一頓灌,待他醒來,他先前檢查的那二千多桶已推回去了,擺在那裏的是特意摻了水的積德泉。
這些事做完了,他心裏有些落體。
那小子也未發覺,立刻通知滿洲物產局來車拉走了。積德泉順利地完成了軍需酒的任務,還得到了日方的表彰。
事情也該著出事,這批酒中的一部分撥給了日本青山特務機構的一些官員們使用,內中有一位叫久井三太郎的大佐,剛剛從前線回來,這日接太太和兒子去新京會館參加舞會。他不知道,加進車裏的正是積德泉兌了水的老酒,汽車開到日本橋的窪地處,怎麼也打不著火。
當年,日本橋(今兒童電影院那裏)是附屬地和老街的交彙點,地勢很低,平時此處就沒人修,屬於三不管,這天又趕上下暴雨,山洪暴發,久井三太郎慌忙地跑出來,可是媳婦和兒子都讓山洪給灌死在車裏了。
老百姓都跑來看熱鬧。
“瞧啊……硬泡死的。”
“還是一家子!”
那年夏天,雨大水大。日本橋以南,正是高崗,老商埠區沒有排水設備,大雨一下,山洪直接從上方滾下來,市裏一些小孩子在山洪裏摸魚,還有的人撿被大水從南崗衝下來的漂在水中的茄子、角瓜什麼的。
可是,日本橋一帶戒嚴了。日本憲兵隊開來,把汽車從水裏拉出來,又把大佐的媳婦和兒子的屍體抬出來。這時水還沒撤呢,那輛“趴窩”的汽車,隻好還扔在水裏,直到三天水撤後才拉回去。
這一下,事情鬧大了。久井三太郎一查原因,原來是“油”摻水造成的,而這批“油”是積德泉運來的,當下就帶領憲兵開進了積德泉。王雲堂一看事情不好,被人領著藏進了酒窖,日本憲兵把當時當了副董事長的王浩生給抓起來了。
工人們追著車喊,我們生產酒是喝的,你們當汽油使,該!該!但是日本人不管那一套,一定要抓住積德泉的老掌櫃,要他抵命。當天,憲兵就把浩生押到了日本警察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