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母親應答得幹脆,實際上,江一一對“去江家,回到父親身邊”沒有任何期待,隻有滿滿的惶恐。

車子駛進別墅區,到江家的第一天,江一一最先見到的不是她生物學上的父親,而是父親的妻子,媽媽口中的狐狸精、紅顏禍水。

和媽媽形容的完全不一樣,江夫人得體得像古代尊貴的皇後。

江一一也知道,那些惡劣的詞語,大概隻是媽媽純粹不忿的咒罵。

她覺得有些難堪,特別是看見江夫人柔和的笑容時,她覺得自己就像那種和好朋友說了某個同學的壞話,自己卻要依靠著被議論的那位同學生活的卑劣者。

她像菟絲花一樣寄生在對方身上。

大多數時候,江夫人都是溫和平靜的,可偶爾,那美麗得過分的眉宇間,又會透露出些藏不住的哀傷和迷茫。

徒手拔起一棵深深紮根於路邊的仙人掌,仙人掌或許不會死,但雙手必定紮滿尖刺。

那時的江一一還不知道,從荒唐糾葛之間受到傷害的,不僅僅隻有她和媽媽、本該一輩子順風順水的江夫人、應該家庭美滿的父親,還有一位從未謀麵的哥哥。

甚至,對方所受的傷害,是他們之間最深的。

江夫人很和善,並沒有因為大人之間的舊事苛待她,有時甚至比作為父親的江宇城更加用心。

她給自己安排了采光良好的房間,辦好了轉學手續、讓保姆廚娘給她準備營養均衡的飯食……

可待得越久,江一一心裏那股違和感就越發強烈。

直到某個周末,她陪著江夫人一起收拾雜物間的時候,視線忽然掃到了牆角置物架上的一張照片。

那是挺著大肚子的江夫人。

幾乎是看見照片的同一瞬間,江一一就慘白了臉。

她知道違和感從何而來了,按照媽媽的描述,她本該擁有一個哥哥或者姐姐。

可在江家這小半月,她從未聽任何人提起那個孩子。

……

這張照片讓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壞女人生下的孩子,並且,這個孩子似乎延續了母親的惡劣基因,理所應當地生活在受害者的家庭中。

她的存在,間接導致那個本該生活在這個家庭、享受萬千寵愛的孩子不知蹤跡,被所有人刻意或不經意地遺忘。

她沒做錯什麼,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江一一蹲坐在溫柔的江夫人身旁,身處溫暖舒適的屋子,心髒如墜冰窟。

她思緒恍惚,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那個雜物間。

回過神時,尷尬地笑著:“阿、阿姨、我想起來我還有作業沒寫完,不能陪你一起做家務了。”

她知道,自己應該是很狼狽的,可是那個時候,她已經無法顧及到那些細枝末節了。

何況,狼狽這個詞對她來說並不陌生。

“沒關係,作業重要。”江夫人依舊是溫和地笑著,聞言也隻是沒看到江一一的無措一般,輕輕揉揉她的腦袋,掛著得體的笑和她說了早點休息。

直到周圍再沒別人,她才收起笑容,麵無表情地放倒相框。

這兩個孩子,這一群人,直接間接破壞她家庭和生活、導致她不幸的,她全都不喜歡,一視同仁地憎恨著。

她生活的空間裏,不允許存在會讓她覺得不適的因素。

心髒忽然不尋常地跳動了幾下,她捂住心口,深吸了幾口氣。

很快,輕微的不適感就消失了,她又恢複成優雅得體的江夫人。

她永遠都會是優雅得體的江夫人,沒有任何人可以破壞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