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雲廟的櫻花開的正好，那些粉粉嫩嫩的花影重疊成一片片雲，他就伏在這片雲裏，滿身的酒氣，垂下白色的衣角都沾著淺淺的花瓣。半張臉隱在花枝後麵讓人看不清。這個滿身酒氣的少年就伏在這老春山的廟裏，伏在老櫻花樹的低垂的枝幹上，伏在落著花的雲裏睡著了。我呆呆站在樹下看癡了，脖子都仰酸了。
哪有人喝酒了還爬樹的。
我悶了半晌，轉身打了瓢水，蹲下就開始吭哧吭哧的和泥巴。使出我砸鳥窩的畢生絕學。最後，我滿意的洗幹淨手回去跟淨思告狀了。
等我再看到他，他已換了身官服站在樹下跟淨思說話。
這身官服我認得。
蘭姨娘教我做月餅，我們在家等著爹爹和二哥回來過中秋。我和姨娘等到半夜，爹爹和二哥沒有回來，等到了一群穿著官服的人闖到家裏說爹爹謀反，砸碎了好些東西，把府裏上下所有人都像豬狗一樣都圍了起來。蘭姨娘就把手上的玉鐲子抹下來塞我手裏讓我藏在狗窩裏別出來。然後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拽著姨娘的頭發將她活生生地拖出去，我拚命的咬著自己的手不讓自己哭出聲。
姨娘說，好死不如賴活，讓我逃得遠遠的永遠都別回來。
“這是——”
“這是我以前一位施主的孤女，家中突遭變故流落至此，貧僧就做主收留她在廟裏做些雜活過活。”
“你，過來，問你幾句。”他突然朝我的方向示意我過去。
我下意識後退半步，做賊心虛著望向淨思。這小子怕不是要我賠他衣裳吧。
“江少卿，雲姑娘雖然被收留在廟裏卻也不過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更何況幼時受驚生了場大病心智低於同齡的孩子。貧僧覺得少卿要查案不如問問前幾日來上香的官員，而不是追問我廟裏的一個孤女。還是說，朝廷沒有能力為民除害反要拉無辜的人做你們爭權奪利的棋子，我老雲廟雖破敗但佛祖淨地貧僧不做少卿口中所說的那些醃髒事。私造銀票一事與我們廟無幹，如果少卿覺得有這個必要——那也請便吧!貧僧也無話!”
淨思臉色很差，冷著臉離開了。
他懵了一下。
他抬頭看那棵老樹，目光停留在樹上麵，仿佛要透過那些繁多的花看到什麼，我走過去也抬頭看著他。
“那個，你”
我咽了咽口水。“你下次不要爬了，你會把那些枝子壓壞，淨思會很生氣的。”“淨思他平時脾氣很好的，你晚些時候買些豆沙包紅豆糕給他賠賠禮就好。下山就有的，你說你求人辦事兒……”
其實淨思不喜歡吃甜的。來廟裏上香的人越來越少了，我決定訛這小子一筆。
他突然冷冷掃看了我一眼，隻一眼，我背上的汗毛就立了起來。那冷漠的眼神像鋒利的冰錐一樣紮人，我訕訕的閉了嘴。
好家夥，老春山山頂的冰雪都沒你這麼冷。
阿彌陀佛啊，菩薩娘娘一定保佑我成功吃上豆沙包，信女今後一定好好積德行善。
當我虔誠地跪在地上九十度第三次跪拜菩薩娘娘的時候，我看到他提著點心鋪的盒子敲開了淨思的房門。我內心狂喜，再次叩謝菩薩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