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緣寺內,佛僧靜穆,梁王正磕首求佛。寺外,密密麻麻地親兵圍著,不知道的以為是梁王來抄家的。
沒辦法,自從梁王妃去世之後,梁王出行都是這樣。大概是上了年紀的緣故吧,怕死。
梁王插上了香,對著良緣寺主持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都說你們這的佛靈驗,真的假的?”
悟白麵色如水,不動聲色。
“靈與不靈,皆是命數。”
趙厲聞言,蹙著眉頭,眼睛死死盯著悟白,好像想悟白的身體都給盯穿了。隨後,他大手一揮,把他門外的侍從驅散了。
悟白知道他的意思,也揮手示意寺裏的僧侶退下。
不大的佛堂中隻剩下悟白和趙厲,靜得可怕,隻有一尊佛像無聲地笑著,看不出悲喜。
是趙厲先開了口:“你老了。”
這話說得悟白一愣,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早就斑白的長發。不過他很快回過神,看著趙厲說:“你不一樣。”
這話說得趙厲大笑起來,整個大宋敢這樣跟他說話的怕是隻剩麵前的這個人了吧。不過雖說在笑,但他一點也不開心反倒有些失落。當然不是出於自己微白的頭發,而是他發現他的心真的老了。
“你為什麼讓他來找我?”
悟白看著趙厲,緩緩開口:“我從來沒有讓他來找你,是他自己要來找你的。我隻是給了他一個選擇的權利。”
趙厲聽著悟白的話,眼裏半信半疑,對著悟白繼續問,
“唐家那姑娘真就在那小子眼裏那麼重要,這小子是你帶出來的,我不信他會因為一個女孩意氣用事。”
悟白平靜的臉上第一次有了變化,是不加掩飾的笑。
“他是我帶大的沒錯,但別忘了他是你的兒子。你不就是會為一個女孩意氣用事的人嗎?”
悟白說著,後麵半句話沒說完他就後悔了。
那個令梁王趙厲意氣用事的女孩,已經不在了。
趙厲眼裏的陰沉一下子不見了,隻剩下一種像深淵一樣的空,那大概叫做失去。
瞧著趙厲不說話,悟白趕緊換了個話題,“你就這麼放心他去燕海關,他可是你親兒子。“
這回,趙厲變回了那個大宋人人都怕的梁王,“這是他必須去的地方。他是我兒子,但所有燕海關的將士誰又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他要當這梁王世子,這關都過不去,他就沒這個資格。“
悟白聽著趙厲話裏的堅決,有些憤怒地問:“你就這麼狠心,他可從來沒學過什麼兵法啊?戰場上的事,你我還不清楚,你這不是讓他去送死嗎?“
麵對悟白連珠炮似的逼問,趙厲隻是淡淡說了兩個字:“宋別。“
說完,悟白就很幹脆地把嘴裏其他話憋了回去了。
趙厲看著悟白的樣子有些好笑,他的這位老朋友骨子裏的東西是一點沒變,哪怕吃了這麼多年的齋念了這麼多年的佛,偽裝得再好終究不是他原本的樣子。
“給我泡壺茶吧,佛門無酒,我就以茶代酒去敬一杯顏肅吧。“
良緣寺,後院大槐樹。
別人不知道,平常路過時隻會感歎一聲這槐樹真大,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下麵葬著的是大宋第一猛將顏肅。
當初給顏肅挑處好地方,趙厲怎麼也攔不住他身邊的悟白,悟白一定要把顏肅葬在這兒。說是顏肅晦氣,葬在別的地方對別人不好,他這他不怕晦氣。
悟白當時叫做白誤,是趙厲手下除了顏肅外,帶兵打仗最厲害的將軍。平常時候和顏肅最不對付,天天說顏肅隻是一個空有蠻力的野人,但趙厲心裏跟明鏡似的,他和顏肅的關係其實勝似兄弟。
若是當時青牛山上,白誤在,帶頭殿後的一定輪不著顏肅。不過那個時候,白誤在望京養傷。
顏肅死後,白誤像是變了一個人,開始吃齋念佛,到了最後入了空門。說是信不過替顏肅超度的禿驢,說是顏肅戰場上殺了那麼多人罪孽深重,他得念一輩子佛才能替顏肅謀個投胎的好去處,不至於墮入五道輪回。
趙厲勸過他,他卻怎麼也不肯回頭。
他看過白誤念的經書,叫做渡人經。他找了個有道行的和尚問過,這念書就讓受渡人的罪孽轉到自己身上的,至此他就不再勸了。
大槐樹下,悟白和趙厲並肩而立,中間空出了一個人的位置,那曾經是顏肅該站的位置。
趙厲習慣性地往嘴裏灌了一口,茶水如泉湧般淌過喉間,沒有烈火的灼燒感,他才發現自己碗裏的是茶水不是烈酒。
他莞爾地失了神,從前和兄弟並肩,碗裏裝的從來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