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遇(1 / 3)

(1)

有人向我提及這段隨波逐流的宿命往事時,我會在已釀成的糗事中加上意外這種東西。我聊以識趣將發生意外的地方總結兩點:市中心鍾樓旁羅曼蒂克式酒店或是寧靜舒心的校園圖書館。我像是端出兩道味道截然不同的菜品一樣故意說出兩種極端的場景,大多數詢問者更感興趣於前者。

少許人相信圖書館故事但又一口咬定不全是學習和讀書的聖地,這是少數者淺薄的認知。得知那位風流蜚語少女與我相遇的真相時,他們總是不可思議於簡單的事實。他們更加願意看到道貌岸然的男子帶著含羞嬌媚的少女角落中卿卿我我,或是更滑陰暗的拐角守株待兔見證事實。他們天生敏銳,很快從中找到可以反駁的語言漏洞。而我也無法回答與她在圖書館相遇是怎樣的巧合?

首先我能想到是父親在少時對我有關女人的警告。有天,他發現我的生理機能開始渴求某種物質與精神的滿足時,趁我熟睡便腳步輕盈的走進房間,翻動我的日記本和手機。那是一位剛步入青春期的孩子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和滿足,可他卻對此堅定認為我需要一頓毒和羞辱打才能讓心平靜下來。所以我至今不願承認他所說的淫穢是指女人的身體,而是自那時起誕生於暴力之中的羞恥感。其次,正如媽媽所說,孩子你不應該將你的注意力全然放在書本上,你應該廣交摯友。這句話一直在時間線中穿梭,從過去到如今。

我帶著陰影走完青春步入大學。當校園大多數男生追求著同一個女人之時,我甚至從未見過她的麵容,隻是道聽途說她美的不可方物,高冷的讓人沉迷。我的腦中立刻閃出一個與之匹配的人—羅西。但和我有什麼關係,就像羅西和千萬個和她上過床的男人有什麼關係?何況我還未涉足這一步。我把不符合的人事全部驅逐任憑世界獨行桀桀。過了段時間,她的事跡再度出現我耳中時已大相徑庭。似乎校園中的空氣裏也彌漫著這樣的話——她就是一個婊子。有關她的言論總能找到閉塞我耳目遺漏的罅隙而鑽進來,成為議論的中心。起初我隻是覺得可笑,後來我似乎有意識的去聽這位女子的故事,我後悔之時已從漫長的時間中得知了她的名字和容貌。於是我帶著錯誤躲避著不相關的故事,固然頻繁的坐在圖書館便是我的日常了。

餘琳澤驟然出現在圖書館,一場雨一般喚醒了安靜的人群。三兩個手拿花朵,高邈的,儀態端莊的男士所作所為是為求得一次愛慕,他們送向餘琳澤鮮花和渴望身體的欲火目光,中心的女主人卻滿不情願的顧盼左右,似在找尋出路。周圍人竊聲私語,他們討論的內容或許不再是書中的知識,正如他們所說,圖書館不一定是看書的地方。

我覺得無聊透頂,這無非是一場有所節製的尋歡作樂。我繼續沉浸在書本之中,感歎每段故事的悲歡,可突然我的手被一雙溫暖綿柔的手包裹,纖細的手指緊密的貼合著我的手背,帶有不容掙脫的野蠻般的呼救,我就像救命稻草,不容我擁有任何反抗的機會,便字正腔圓的向跟來的紳士宣誓我在她心中的主權。

眼前戲謔的一幕發生在我身上有種舞台劇的錯覺,我是被強行拽上舞台救場的醜角,卻陰差陽錯做了故事的男主。紳士們詫異的注目著同樣詫異的我,我嚐試掙脫她的手,卻像鎖牢般被握在手中,他們察覺到異樣詢問餘琳澤我身份的真實性,我剛要辯解事實,她便舉起我的手再一次向他們宣告。我此時身處在旋渦,不解和不忿使我看向這個女子,當我看到她眼睛時眼中畫滿了無助和些許堅韌。我忽然便明白,所扮演角色的意義是為了她的自由。故事塵埃落定,紳士們也不得悻悻離場,舞台劇走向終幕圖書館再次恢複到最初的樣子。

餘琳澤一直等到他們走出圖書館的大門才鬆開我的手,她坐在我的對麵長歎一口氣然後打量著我。

“做我男朋友很開心吧?”可能她剛才的火氣還在。

“談不上,如果你不再打擾我更好。”

她使我喪失了與她談話的動力,我繼續埋頭看書。而她卻眼神明顯黯淡,或許我並不像所追求的人給予她的感受,無論出於何種目的窺覦她的美貌。但我眼裏的美貌是“淫穢”,是少時陰影留下的殘骸,它再一次剝奪了我直視少女的勇氣。她見我無動於衷又饒有趣味的盯著我看的書。

“啊呀!同學,這本書是那個馬爾克斯的嗎?”

談到書我來了興趣,久違的陌生的喜悅使我再一次說出口。

“《霍亂時期的愛情》,你看過嗎?”

“死亡讓我感到唯一的痛苦,便是不能為愛而死。我很喜歡這一句。”

說罷,她離開了這裏。

這使我對她產生興趣,她的身影中竟生出羅西的幻影,一位撫平男主孤獨的放浪女性。

(2)

我抬眼看向牆壁上的時鍾,剛好到11點。校園廣播定時傳出悅耳的安眠曲。曲子如若水般掠過每棟建築。我向外一望,遠處黑越越的,寂寞的黑暗正在由遠及近吞噬著星散的燈光,最終在圖書館前停下腳步。校園隨之寧靜。我起身揉揉眼睛,出了圖書館走在香樟鋪成的路上。無意間抬頭,校園向寂寞的夜晚歸還了星空。

回到宿舍四周黑暗寧靜,隻有趙嵐時而傳來輕微的鼾聲,才能讓我確信沒有跑錯宿舍。我步態蹣跚,摸索著遛上隱遁在黑暗中的床。我脫衣躺下,但這副鐵管床架卻不合時宜的露出老態龍鍾的麵貌,它生鏽的地方發出吱呀怪叫。我緊忙用雙手壓住床板揪心的看向他。好在他隻是側了個身又響起輕微的呼吸。我趁四下相對安靜帶起耳機打開了微信讀書,這是我特有的排解夜晚寂寞的方法,我聽著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準備睡覺。剛閉眼,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蕩漾微妙,時而若現的曼妙女性身影,像是鏡中之物迷離撲朔,緊接著又於羅西的身影重重套疊。微妙的錯覺使我相信一次無關緊要的相遇,正如這座城市大多數無關緊要的人一樣,時間永遠帶到過去也會留下影子。這個影子無法沉思而又陌生,時而陌陌柔情於寂寞的夜晚悄然而至。她的身影攪動著內心的孤獨,她在圖書館隨口說的一句話喚醒了藏在我心中長久以來對書友的渴望。

她再次出現是微信傳來的消息,手機屏幕突然照亮黑暗一隅,橘色的貓咪頭像申請加我好友。我同意了,她開門見山說邀請我明天一起參加一場校園舞會,並以送我一本《雙城記》為條件。這是個誘人的條件,一個在當今物價攀升飛快的時代中難以拒絕的條件。選擇怎樣的書籍一直是我的苦惱的事,盡管這本書包裝精美,手感滑潤,紙頁間散發著原始的森林氣息,粉飾相同內容中所有優缺點。但並不值得,正如趙嵐常說的,就算是在A4紙上複印也是一本書。所以常常見他在手機上看電子書,這也算是和生活碰撞做出的反抗吧。如今,這位女子抓住我的嗜以難割的愛好,我做出長久的權衡之後同意了她的請求。

時間尚早,我吃過早餐後來到禮堂等餘琳澤。這裏已有的參觀者,有的正圍著舞台聊天,有的坐在觀眾席玩手機或許和我一樣在等人,也有一對情侶坐在舞台上,男生指著掛在天花板上的吊燈在女生耳邊說著悄悄話。我環視禮堂的布置,昨日下午,藝術生們將頭頂掛滿了彩球和絲帶,兩麵牆壁的底色由兩種顏色雜糅在一起,枯竭麥芽般的褐黃色和古銅色。校慶紅色的標語與牆的底色融為一起,像是在營養不良的皮膚上劃開的傷口。地麵的紅色地毯從建成始伴隨著禮堂度過了10個年頭,不再光鮮亮麗,行人較多的地方已有破起的邊角,盡管有人會專門清理這個年歲長久的“長者”,但它的破舊依然影響著禮堂舞台上這架昂貴的鍍金鑲邊的黑色鋼琴的威嚴。我自進入禮堂便被這架鋼琴吸引,聽學生會的人說,這架鋼琴是一位俊朗的藝術家,贈送給一位美貌的舞蹈老師以求得青睞,但後來藝術家由於工作原因前往了德國,並在那裏愛上了一位畫家,有了愛情的結晶,萬念俱灰下,舞蹈老師辭了職將這架鋼琴留在了這裏。

“這可真是一段淒慘的愛情故事啊。”

和我同樣感慨的是一名女同學,她離我很近,身旁左側是一名穿著燕尾服的男性,右側是她的朋友。這兩位女生長相甜美,均穿著連體舞衣裙。其中一個不時被男性的幽默話語逗笑,這時小酒窩會羞澀的顯出。相較穿著運動短衣休閑鞋的我,他們看起來更像是舞者。

他同樣也注意到我,帶著兩名女生走來。

“呦!這不是那個騷貨的男朋友嘛。”

“騷貨”一詞再一次震動了我的耳膜,她對餘琳澤的偏見也強加在我的身上。我似乎有不好的預感,自圖書館之後隱約感覺到的隱藏在暗流中的暴力。

“原來!他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