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十八年三月初十,宜嫁娶。
秦府的大門、正堂、後苑的樹梢、走廊的欄杆上都裝點了紅綢,十步遇一“囍”。
仆役在婚房外來回忙碌,鄭璞在紅蓋頭下聽著來往的喧嘩,被褥下的紅棗桂圓偶然相撞,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秦酬著實上心,她心中原本的疑慮也在這場時間倉促卻六禮俱全的盛大婚事上消退些許,也愈加迫切地想要尋得亡夫逝去的真相——那樣足智多謀的一個人,怎麼偏偏毫無防備地在運送補給的途中被敵軍刺殺!
蓋頭下綴著的珍珠串紅色流蘇因為鄭璞不平的心緒輕輕晃動起來,她在紅色的綢緞下隱隱瞧見窗欞外大步走來的高大身影,心情反而逐漸平和下來,在來人推門而入的時候垂下眼,隻等他揭下蓋頭,再飲下合巹酒,這場作秀的婚事便作罷了。
玉如意和珠串相撞的聲響又輕又脆,秦酬看著雍容的女人,那雙殺敵縱馬的手都抖了幾下,雖然很快就在鄭璞發覺前克製地垂下,但麵上的喜意做不得假。
劍眉飛入鬢發,他低頭看著鄭璞年過三旬也依舊清透的一雙含露目,聲音都因為過於低沉而顯得怪異,也幸而鄭璞自他十五歲那年調去雲州後再無相見之時,才沒發覺不妥之處。
“含章……”鄭璞聽到秦酬口中出現自己的小字,頗為詫異地抬起頭,步搖在眉眼處落下幾道搖曳的影子,燭光打在她的臉上,越顯風姿綽約。
秦酬落在身側的手指蜷縮一下,麵上還是正氣凜然,甚至還文縐縐地用了個典:“‘假作真時真亦假’,既然要做戲,不如更真一些。”
眼見著鄭璞柳眉輕蹙,卻沒有開口反駁,打蛇隨棍上:“我無父無母,也無師從,及冠時便自取一字‘博濟’,含章日後如此稱呼也更便宜。”
“博濟天下,正合將軍誌向。”鄭璞不欲在小節上生事,客氣以對,接過酒盞,與秦酬互飲一杯。
正待說些什麼,忽聞伴她多年的陪嫁侍女冬青匆匆叩門,不禁臉色發白,慌亂去開門,連手中的玉杯都忘了放下。
“夫人,煜哥兒燒了一下午,還未退熱,現下啼哭不止!”
秦酬在鄭璞起身的時候就心有不快,待聽到“煜哥兒”的名字,更是臉色發青——這是當然,沒有哪個男人願意聽到妻子與前夫的孩子的消息,在新婚之夜。
但他畢竟已經不再是十八年前那個因莽撞惹怒了貴人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乞兒,在戰場上磨礪這麼多年,早已練就處變不驚的冷靜。
何況今日之事,他在與鄭璞重逢時就早有預料,故而很快調整好心態,甚至還有閑情將鄭璞手中的杯子取下放在一旁,有條不紊地喚人去請大夫,又安撫夫人的情緒:“含章不必驚慌,換個大夫再來瞧瞧就是了。”
鄭璞隻勉強勾勾唇角,眉眼卻仍含著愁緒,進了盧煜的房間,看著床上小小一團的稚兒,想到亡夫的百般籌謀,隻覺得心中酸澀。
眼睛含著淚,在大夫被人帶著跑過來的時候匆匆別過臉抹去眼下的水痕,退到一旁,被一直跟在身後的秦酬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