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滇池地界已是深夜,四下皆是靜謐,黑暗籠罩,就連月華也失了姿色,所傾瀉隻徒留黯淡,不足以照清前路。
陰影處似乎有暗流湧動,不斷拍打著,叫囂著,想要擺脫無形之束縛。
兩個盤著混元髻的身影在這片壓抑中不斷前行。
蘇玖試圖感受周圍氣機湧動,卻隻感受到無邊的沉重。
遠方不知什麼鳥兒受了驚,展翅朝自以為安全的方向飛去,翅膀用力地煽動,劃破夜幕,激起樹梢震顫,落葉不斷,良久才重新歸入平靜。
蘇玖收了法訣,繼續前行,顧沅昶亦步亦趨。
心底是接連不斷的躁動與恐懼,她在顧沅昶看不見的地方最大限度的把自己縮進衣裳裏,似乎覺得這樣會更安全些。
顧沅昶感受到她的無措,悄悄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枯葉?”
如今可是盛夏時節,怎麼會有枯葉?
兩人初見世麵,心頭是無盡的疑惑。
蘇玖從前從爹爹阿娘那裏聽說,滇池本是集天下靈力所在之地,草木茂盛,生機盎然。
更是當年北境大戰極少的沒受到波及的地方。
福澤之地。
然而此時蘇玖看著這片荒蕪之地,竟是一點從前樣貌都看不出。
林中盡是枯木,找不到幾片尚有綠色的落葉。
氣數已盡。
蘇玖使勁提起裙擺,盡量避開直接接觸那些枯枝敗葉,生怕上麵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無論再怎麼努力,衣擺還是粘上了塵泥。
她便索性不再管這些煩瑣事,任由衣擺淩亂。
她們二人屏息凝神,空中也是寂靜,甚至到了難以呼吸的地步。
壓抑的有些令人心悸。
唯一的聲響是兩人衣裳擺劃過滿地枯黃葉,驚起的刺耳破碎聲。
直入腦髓,叫她後背發麻,止不住有些顫抖。
越往深處走,這響動越突兀。
兩人盡力收著力氣和幅度,仍舊避免不了這擾人的響聲。
蘇玖不敢回頭,破天荒的湊近顧沅昶,試圖從他身上汲取勇氣。
此時的他們,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漸漸看清滇池。
昔日輝煌已經不知從何處尋覓。
蘇玖扶開有些散亂的額發向前望,她看見過去傳聞中碧波流轉,靈氣富饒的滇池仙境,此時完全成了一灘死水,就連灑落的月光,都被一層無形的阻礙隔開,入不了水。
仿佛一張深不見底的吃人血口,叫蘇玖隻一眼便移開視線,不敢多看。
空中飄蕩著濃鬱的血腥味,仿若化為實形飄在二人身旁,訴說著這裏曾經的慘烈鬥爭。
怪不得,蘇玖心想。
怪不得夏日葉落。
枉死生靈本該怨念難平,爭吵叫囂著想釋放魂魄裏的壓抑,可此處卻隻有無邊無際的靜。
地上有花枝殘存,更多的居然是人型的屍體。
精族以修為靈力而化形,死後最多維持三個時辰人型,最終必將因為靈氣消散而變回原型。
夜色濃鬱,看不清他們的具體樣貌,恰是這種朦朧感,給了同族們最後的體麵,也給蘇玖極大的安慰。
“去檢查。”蘇玖習慣性遞了個眼神示意顧沅昶,餘光卻隻瞟見一片昏黑,隻若隱若現有顧沅昶的身影,她似乎才意識到此刻兩人所處環境,對方不一定看得清她的示意,才補充說。
滿地皆是殘骸,不難推測出此地曾經經曆了什麼。
兩人皆輕手輕腳,低聲耳語,怕驚擾了未曾安息的同胞們。
許是迎接二人到來,四方起了微風,動靜很小,甚至帶著小心翼翼,吹動落葉卻無力使其飄散,越近滇池,風力越小,到了滇池上空,已是凝滯不動。
強壓下心中的恐懼,蘇玖顫抖著手結印,將殘留的幾縷冤魂送往忘川之中。
汗滴浸透蘇玖的鬢發,擰成一縷一縷,緊緊貼在耳側,這是蘇玖從化形以來最狼狽的時刻,不過她卻分不出絲毫精力注意這些。
這次結印,比當年初學是還要失誤頻出。
冷汗將要浸透衣衫時,蘇玖堪堪成功結出完美的安魂咒印。
果不其然,顧沅昶垂頭喪氣地回來,麵上是難得的嚴肅與低落。
蘇玖明了。
這偌大的滇池,竟是一夜之間成了亂葬崗。
葬的,是當地的、他們的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