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已成,名義上的國家如同一塊裹屍布,外麵的形式殘存些許堂皇,內裏盡是腐爛。黑暗之中,隻有大樹下才有蔭蔽,甚至還能結出好看的果子,隻是瞬息變化的局勢下,大樹也不過懸崖上的大樹,根紮得越深,腳下的縫隙越大,匍匐與毀滅或許是盡頭。
燈紅酒綠,紙迷金醉,南津的建築物個個挺拔,似乎這樣就能生出某種難以湮沒的氣勢,得到重視,以及逃脫毀滅。
杜笙坐在T型福特上,他手間托著隻煙鬥,窗外的燈光打在煙鬥鬥身上,他也正盯著這處光亮琢磨。
車子一路向前,拐過幾個街道後在繁華的背後停下,司機拉開車門:“先生,到家了。”“嗯。”杜笙抬起手拍了拍司機王榮的肩膀,“回去好好休息。”
王榮咧開嘴笑了,他還記得和先生第一次見麵時,他瞄了一眼先生,又怕得低下了頭——鄭重的中分偏長發,劍眉很是顯得鋒利,他的眼睛不是很大,卻總有一種讓人視之側目的威嚴,穿一身西裝,沉穩,氣勢逼人,但是先生相處下來卻總是可親,從來沒對大家說過一句重話。
“先生再見,快回去吧,小姐肯定又在家裏磨人了。”
一談起小姐,杜笙的笑容就溢滿了嘴角,她最愛的妻子,和他最愛的人的結晶,遠非寵愛就能衡量得下來的,他給她取名杜函,他對夫人傅清說,杜函就像是你給我的寫的信中最珍貴的那封。
誰能想到執掌著一帶兵權的將軍,那個讓人望之生畏,退避不及的將軍在家中確是如此溫柔而細膩的人。
“啊啊啊啊啊父親啊啊大人”,一個穿著雪白紗裙的大女孩噠噠噠地跑過來撲在了杜笙身上。
“女孩子,你看看被你慣成了什麼樣子,沒點淑女樣,將來你這媒婆見了都回避。”付清嗔怪道,臉上的笑容倒是沒點生氣的模樣。
付清是名門閨秀,家教嚴厲,雖然尊貴,但卻從來不嬌縱,她就仿佛是一個四方石潭裏的水,被規整地嚴嚴齊齊,但她本就是水,那個石潭隻會讓她看起來更規整,並沒有掰斷她什麼,也沒有強加給她什麼,她的溫柔是打碎了溶在骨子裏的,旁人愛煞不及。“哈哈哈哈沒事沒事,我的女兒想長成什麼樣子就長成什麼樣子,隻要不惹著別人,就算長成男孩子又有什麼大礙?是吧”
“就是就是”杜函撅起嘴,“長成男孩子樣又有什麼關係”她故意扭頭望向付清。看著她恃寵的樣子杜笙不禁捏起了她的臉哈哈大笑。
杜笙雖出身草芥,但頭腦異常敏銳,他知道天下將覆,是個洗牌的好時機,他設法混入南津,找了個拉車的活做,拉車中他遇到了各式各樣的人,杜笙說話很有技巧,他會在閑聊中降低姿態,誇讚對方的想法,做法,甚至是品味,勾出那些不俗之士的傾訴欲,借以知道更加各種思考,得到自己可以加以利用的消息。
他的步步青雲就源於此,他知道南津將軍的兒子林馮很有謀略但極其嗜賭,他頭腦極聰明,夜晚停工混入牌場,隻觀不賭,別人湊熱鬧的時候隻有他在仔細地觀察會賭之人的手法和技巧,並且死盯著那些可能會耍花招的設局之人,思考如何能在被設局時如何旗勝一招。
機會在他無數次等待之中終於來了,那次他意外地湊到了林馮身邊,看林馮在屢贏之後卡在賭金最多的一局,林馮好麵子,在睽睽之下卡得冷汗直下。
杜笙站在他右邊冷目注視,瞧出牌局老板在林馮的牌裏偷換了張牌 導致林馮無論怎樣走,都受到一張弱牌的限製。
“哎呦,誰誰撞我的”後麵嘈雜聲傳來,眾人目光轉移之時,杜笙點了點林馮的手,又默默將那張阻著林馮先勝的牌收入掌中,不露聲色。
待眾人回過目光再看棋局時,林馮牌一攤,喜不自禁,“哈哈今天牌順啊,多謝老板承讓了。”
牌局老板一聽到話便猛收眉頭,喜笑顏開道“哪裏哪裏,都是林公子棋藝精湛哪”,說完又用眼神斜盯上杜笙,眯起眼玩味著,“隻是這裏有些人手腳似乎不太幹淨,看來是時候得清理清理場子了。”老板撚著手裏一串菩提珠子,空氣驀地凝結住了。
“怎麼,老板何出此言呐,都是一起常玩的牌友,怎麼就有手腳不幹淨了的呢,自己家兄弟怎的就信不過了呢。”林馮眸光微沉也把眼神落在了那串珠子上。
“自家兄弟怎會信不過呢,隻是手腳幹不幹淨這事與公子沒什麼關係,閑了清清場子,場子幹淨玩得才盡興麼,公子說對嗎?”老板嘴角揚起,笑容裏沒有絲毫笑意,但他的兩撇胡子擰成了一橫,臉上的橫肉也順勢橫起,寸頭頭發似乎也含著怒意向上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