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春分,倒春寒在京城裏再次卷起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皇宮裏終於迎來一個天大的喜訊:蘇婕妤貴人有喜了!上至太後百官,下至宮人太醫均大鬆一口氣,連日陰霾終於消退,人人臉上都洋溢著輕鬆的笑意。

衡徴大為高興,連著擺了幾場宮中家晏,也與眾臣一起擺了慶賀宴。席間單獨與陳傅良講,將來讓他做太子講師,卻沒有對平日重用的丞相宗政嵩有任何表示。宗正嵩明白這是皇帝故意冷待他,敲打他辦事不力。心中甚是惴惴。

衡徴終於有心思恢複打理政務。堆積如山的奏折,各種亟待決斷的朝事紛至遝來,以住勤政的他忽然覺得厭煩。經曆了後宮一遭日日春色生香的帝王生活,忽然覺得自己前半生活得太委屈,太不像個皇帝,享受的日子太短太少。而極樂塔這個心頭大患又該如何悄無聲息永遠消失?

極樂塔有關皇帝血脈不正之事,可能牽連天下動蕩,黎民遭殃。李蓮花方多病極有默契,沒對任何人,甚至家人,提過一個字。

而反賊單孤刀是方多病生父,是個繞不開的坎。方則仕此前已經上疏請求致仕,欲舍棄名位仕途,帶家人平安離京,遠走高飛。

衡徴見過那奏疏,留置一邊,不予批複。

春分節氣,宮中鬆懈,朝中休沐三日。李蓮花趁機提出陪方多病回一趟方府。

方府地處京南,一日之間來回不算太趕。太醫院外,早已有楊昀春備好的快馬。方多病定要與李蓮花同乘一匹,怕他冷,裹得李蓮花幾乎透不過氣。他自身後環住李蓮花肩膀,一路緊緊護著,須臾不肯鬆開。李蓮花雖身體消瘦卻也是個身高體長的俊帥男兒郎,被方小寶像個小孩一樣環護著,也隻好無可奈何,任由傻小子去。

方府的人得知大少爺會帶傳說中的劍神李相夷回來,緊張無比,將天機堂弟子盡數調來,嚴密防守,圍得裏三層外三層,鐵桶一般。

金鴛盟的人也跟在他們身後到了方府,頓時方府人滿為患。護衛眾多,幾乎要塞不下。

金鴛盟可謂是集合江湖各種怪傑,平日天不怕地不怕,隻服盟主笛飛聲。神奇的是,如今被叫來保護盟主的死對頭李相夷,各位江湖怪人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甚是理所當然。

李、方、展、何四人到時,見到府中這陣仗,一時無言。

十年毒傷,李蓮花落下一個嗜酒的毛病。方府沒有外人,難得輕鬆。李蓮花手中杯不停,很是盡興。方小寶見他興致這麼好,想到如今毒已解,護衛眾多,自己家裏也出不了意外,終於沒有管天管地,縱著李蓮花貪杯一次,自己也陪著喝了不少。

方多病本不善酒,多喝了點,很快上頭,舌頭都捋不直了。拉著小姨夫展雲飛反複叨叨要護好李蓮花,才被貼身丫鬟玲兒扶回房休息。

方多病一走,滿臉醉意的李蓮花忽然恢複了清明。垂在桌下的手指不斷滲出酒滴,這便是揚州慢的妙用了:既能用來逼毒,也可以用來逼酒。

這夜,方府燈火通明,府中溫暖如春,人人興奮,都喝得盡興。方府已經好久沒這麼溫馨熱鬧過,小丫鬟玲兒臉蛋兒紅撲撲,打心底裏高興,好像以往的安樂日子又回來了。

眛爽時分,門外一片雪光中,一大隊不速之客悄無聲息掩了過來。鐵蹄裹棉,行動迅速,整齊劃一。悄悄圍住方府,京南一片城池,皆被秘密嚴控。有那早起的百姓見外麵隱隱綽綽有盔甲刀刃映著雪光,嚇得趕緊關門閉戶,不敢出門惹麻煩。

而方府裏,李蓮花房中已空無一人。什麼時候走的、去了哪裏?李相夷的行蹤,誰又能追到。

衡徴沒等到宗政忠慰,卻等來了李蓮花。

沒人知道身形如鬼魅的李蓮花,是如何避開皇宮重重守衛進入禦書房的。李蓮花手裏還端著一壺酒,酒溫剛好。看來他不僅在宮裏逛了一圈,還有閑暇跑到禦膳房去溫了一壺酒出來 。

衡徴看著那壺酒,神色微變。伺候的宮人皆在外間,安靜的禦書房隻有皇帝一人。即使想呼喊宮廷護衛,隻怕也來不及。衡徴此時才相信,劍神之名,絕非虛傳。

衡徴帝王之尊,自不會為這點小事失態。李蓮花既是孤身前來,衡徴不動聲色,且看他想幹什麼。對李蓮花敬過來的那杯酒,隻作不見。

李蓮花將酒杯端端正正放在衡徴案前,躬身一禮,回身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飲而盡。以示敬意。

衡徴這才放心酒中無毒。看來李蓮花是有求於他了。心中略安一分。

這一路奔波,施展獨步天下的輕功--婆娑步,李蓮花連續運氣,此時也著實有些撐不住了。臉色發白,丹田處內息翻攪,撕裂之痛再度襲來,身子發抖。李蓮花強自忍住,若無其事立於一邊。

衡徴這才問道:“李蓮花,你寅夜前來,所求為何?”

李蓮花淡淡地一笑,對衡徵道:“李蓮花此來,並無所求。”衡徵挑了挑眉毛,很是不信。李蓮花看著他,繼續道:“不過,三日後休沐結束,這禦書房裏,我們二人,隻能有一個活著走出去。”衡徴聞言,拍案大怒:“狂徒爾敢!”李蓮花繼續道:“皇上,方尚書已上疏致仕。讓他們一家平安出京。李蓮花自會成為一個死人。不管李蓮花也好,李相夷也罷,將與極樂塔一起永埋地底,世上再無此人。否則的話,”李蓮花頓了頓,勾起嘴角,並起右手二指緩緩撥開左額前一縷額長發,墨瞳如刀直盯衡徴,冷冷道:“李蓮花也不介意讓那極樂塔重回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