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回頭望
九月的上海,天氣異常悶熱,仿佛隨時能下一場雨。
鬆江大學城的學生公寓門口,熙來攘往。從穿著、神情上看,有很多是新生和家長。我和妻子背著雙肩包從學生公寓裏麵走出來,女兒夾在我們中間,她挽著我們的手,送我們去公寓門口坐公交車。
從前,都是我們送她;這一次,竟輪到她送我們了。
我想起她讀高中時,我們送她去車站的情景了。我和妻子給她買好票,找好座位,放好行李,陪她在車上坐到車要開了才依依不舍地下車。我們站在車窗邊,看車慢慢開出車站,看她的臉在車窗玻璃的另一麵漸漸模糊。
縣城的車站逼仄擁擠,每個空隙裏都塞滿了車。我和妻子尾隨著女兒乘坐的那輛車,從一個角落轉到另一個角落,目光始終盯著車窗邊女兒坐的那個位置。
車搖搖晃晃地出站了,我們也跟著出了站。車窗玻璃的另一麵坐著我們的女兒,她朝我們揮手,扭頭注視著我們,直到我們彼此都看不見。
那時,我的心裏便滿是酸楚。妻子更是不行,幾乎每次去車站送女兒,當車消失在拐角處,她的眼淚總會不爭氣地流下來。
我曾經問過女兒:“在車站分別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哭?”
她說:“矯情!”
我說:“我就喜歡我女兒矯情的樣子。”
她反問我:“你怎麼知道我沒哭?我才不會讓你們看見我哭!”
原
來,她也會哭,隻是她不願意讓我們瞧見。
一次又一次的送別,一次又一次相似的場景。隻不過,她越來越長大並成熟了,而我們,對她獨自出門的事情不再像當初一樣牽腸掛肚。因為,在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學會了照顧自己。
然後,她就高中畢業,馬上要去上海讀大學了。
送不送她去,我很糾結了一番。她的意思,大概是要我們送的,她或許想讓我和妻子借機出一趟遠門,見見大城市是什麼樣子,可她又不能忍受我們在她麵前笨手笨腳的樣子。
那時她正在昆明打暑期工,我正猶豫著要不要送她,她打來電話明確說要我們送她。我想,那就送吧,她才十六歲,讓她一個人去終究不放心。
然而,當我和妻子真正去了,才發覺我們純屬多餘。
雖然女兒也跟我們一樣沒去過上海,然而她做什麼都是輕車熟路的樣子,仿佛她早已是上海這座城市的主人。比如,去學校報名注冊,她特意交代我們別跟著進去,所有的手續她會一個人辦好。
我們自然聽她的話,一來是想讓她自己鍛煉一下,二來通知書上說得很明白,叫家長別摻和。要是我們跟去了,她的臉上肯定掛不住。
諸事辦妥之後,她陪我們去市中心玩了一天。
離開上海那天,她原本打算到機場送我們,但學校臨時通知有事,她隻好讓我們自己走。好在我們也沒想過要她送,畢
竟送走我們後,讓她一個人從機場回學校,我們也不放心。
那天下午,我們從女兒的宿舍出來,去學生公寓門口等公交車。出大門的時候,一個女生在路邊抹眼淚,旁邊站著幾個人,似乎是送她來上學的親人。
我看見那女孩哭得很傷心,扭頭瞅瞅女兒,她似乎並未看見。
我們在站牌下等了一會兒,公交車就過來了。上車的人有點兒多,我和妻子擠上去剛坐定,車就徐徐開了起來。
我把頭伸出車窗,扭頭看向站台,找尋著女兒。從此之後,她將一個人在這座陌生的城市生活了。想到這裏,我有點兒不舍,心裏湧起微微的酸楚。
我的目光四處搜尋著,但隻看見女兒的背影。我看見她背著書包,邁著步子進了公寓的大門,就像從前上小學、上初中背著書包去學校時那樣雀躍,那樣步履輕鬆。
這個沒心沒肺的家夥!
我和妻子搖搖頭,相視而笑。我們以為女兒會站在站牌下,淚眼婆娑地朝我們揮手,或者像剛才我們在公寓門口見到的那個女生一樣依依不舍,大哭一場;再或者,就算不哭,她也會一邊走,一邊回頭朝我們張望。
可是她大步往前走了,並沒有回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