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得怎麼樣了?”李眉走到陳玉床邊慢慢坐下,老人用和藹的聲音緩慢說道。
陳玉沒有回答,李眉隻聽見衣服從衣架上滑落的聲音。見此,李眉轉過身,又用擔憂的語氣慢慢說道:“總歸是要有一個人帶你去,我才放心,你知道我不能坐長途車,不能陪你去遠的地方,都怪我沒用,不然我就親自送你去了。”
陳玉抬頭看著李眉不自覺皺起的眉眼,心口仿佛傳來陣陣酸楚,隻能妥協道:“阿婆,那就讓隔壁鄰居那位叔叔送我親自到學校吧”陳玉特意加重了親自兩個字。
“您也別太擔心,縣城又不是沒去過,而且我保證一到就給您打電話,有事我也會第一時間告訴您,好嗎阿婆”陳玉繼續保證道。
聽到陳玉的保證,李眉皺著的眉心終於舒展,陳玉看到滿臉褶皺的老人笑容彌漫的模樣,心裏有種說不清楚的難過。
“那我...這就去叫人了”李眉高興得趕忙起身,拜訪鄰居了。
其實從小到大陳玉對李眉的情感一直很複雜,會討厭,會心疼,會自豪,會無奈。毫無疑問更多的是無奈和心疼。從記事開始到現在,陳玉都不明白李眉是怎麼忍受阿爺這樣的人,一個敗家的賭徒,賭到夜不歸宿的賭徒,一個驕傲自大,目中無人,脾氣暴躁的人,甚至陳玉聽李眉說,阿爺年輕時還打過自己。
陳玉無奈李眉的懦弱,也無奈感歎那個時代壓在年輕女性身上的石頭,太過繁重。陳玉不明白如果那時李眉因為被夫家嫌棄回家,會被如何唾罵,會承受怎樣的流言蜚語,不僅永遠嫁不出去,還會被娘家人嫌棄。
陳玉也打心底裏心疼李眉,每次陳玉聽到阿婆講自己這一生如何與阿爺到今天這一步,講述阿爺一生如何道德敗壞,不配為人夫,為人父母。小時候的陳玉隻當做是故事聽,後來阿爺用實際行動說明這一切都是真的。對此,陳玉既不能指責阿爺的過錯,也不能傷李眉的心。因為阿爺對李眉雖然不是很好,但是對幼小的陳玉卻出奇的喜愛,也許是隔輩親,也許是大八歲的哥哥過於鬧騰,襯托得陳玉很聽話。
每當阿爺夜不歸宿時,李眉總是一個人坐在門口,一直望著阿爺離開的方向。那時年幼的陳玉便在心裏暗罵阿爺是世上頂頂壞的壞人。可是每當阿爺給陳玉比很多小朋友更多的零花錢,美味且數不清的零食的時候,陳玉又覺得有阿爺真好。後來陳玉才明白,不是因為他們矛盾,而是因為自己就是一個猶豫矛盾的人,不僅是對待他們,對待所有事物都是。
就在剛剛,陳玉從李眉的擔憂的神情中看到了阿爺的影子。此刻的陳玉不是阿爺,卻勝似阿爺,都讓本就命苦的李眉再次在心裏落下無聲的眼淚。
時間很快來到了開學的那天清晨,陳玉是在一陣中雞鳴狗吠中醒的,看著窗外樹上因為燈光而晶瑩剔透的露水,在黎明中如明星般閃耀。緊接著陳玉聽到中年男人用樸素渾厚的嗓音喊了一聲阿婆,李眉開門便見戴著口罩風塵仆仆的張叔。同時陳玉也收拾出了房間。
陳玉看著滿桌的飯菜,“唉,阿婆又起了大早,甚至比往常都要早”陳玉在心裏暗暗心疼著李眉。偏頭看著大門口看起來孱弱矮小的阿婆和高大的中年鄰居,屋裏的暖光打在阿婆摻雜許多白發的頭頂,撒下,撒在阿婆沾了濕泥濘的腳後跟上。在阿婆幹皺的側臉上,李眉一張一合的唇角,眼裏感激的眼神,無一不讓陳玉回想起往日種種,每時每刻不在惋惜,至少如果阿婆沒有遇見阿爺,阿婆這一生不用這麼辛苦。
鄰居張叔叔待人很親切,人也很憨厚,張叔提著陳玉的行李走在前麵,李眉送陳玉一起走在後麵,李眉突然拉住陳玉的手,說到:“其實阿婆是舍不得你,你是我從小帶到大的,你一歲時,你爸媽就把你托給了我,突然離開這麼久去那麼遠的地方,我怕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怕你...”,清冷的晨風吹起陳玉的鬢發,仿佛要帶走什麼東西一樣。陳玉眼裏的淚水已然在打轉,哽咽著打斷李眉接下來要說的話,“不會的不會的,您不要說傻話,我記得您說的話,會每周給您打電話的”陳玉含著哭腔回答道,淚水已順著臉頰落在昏暗的夜色中。
李眉早已眼眶濕潤,目送著陳玉一步一回頭的進了車門,陳玉看到阿婆忙的轉身遮掩離別的淚水,她不敢想象,在這枯燥無味,猶如複讀機一樣一遍又一遍重複著的生活,沒有了自己,阿婆心裏有多苦。
車子趁著月色慢慢離開,在陳玉看不見的地方,一個老人遠遠望著汽車開走的公路,看了許久。終於,夜色褪去,汽車離開方向的天邊泛上了金黃色的光,李眉知道,那光是照亮自己暗淡無光的生活很多,很多,多年的光。但現在李眉從來沒有覺得它像現在一樣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