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尾奏1(1 / 2)

主臥裏白榆酣睡著,側臥的於錦輾轉反側仍舊難以入眠。

身體明明疲憊到下一秒就要罷工,大腦皮層卻活躍個不停,一閉眼就不停閃過混亂的毫無邏輯的畫麵。

大腦對記憶進行添油加醋的描述,真假難辨的細節通通暴露在聚光燈刺眼的光芒之下,思緒不受控製延展被反複咀嚼吞咽出不同情緒,將聚攏的睡意全部驚擾。

被打翻的玻璃杯,走音的破舊小提琴,阿諛奉承的誇讚,斷掉的吉他琴頸,無意義的爭吵……然後是雨,落在月季花瓣上的雨,順著傘簷滑落的雨,黃昏時刻廢棄遊樂場的雨,米國漫長的雨,榆樹枝椏掉落的雨,在水窪裏蕩開漣漪的雨,下不完的雨,沒有止息的雨,將於錦包圍的密不透風的雨。

心跳加速、逐漸喘不上氣的感覺讓於錦不得不起身。他原本想要去廚房倒杯水來服用褪黑素,腳步卻不知不覺挪到琴房。拉開窗簾的遮蔽,月光鋪泄,正對著的三角鋼琴靜靜佇立著,映出月色的光暈。

正身坐上琴凳,深吸氣,手指放到黑白琴鍵之上,音樂也隨濃濃月光蔓延傾瀉。

不去理會琴譜上的音符,於錦閉上眼單純憑借手指的肌肉記憶觸碰琴鍵,彈出來的卻是母親在他童年哄睡時最常彈的曲子——《布拉姆斯搖籃曲》。

幼時的他枕著母親的大腿,曾無數次伴著母親輕柔的歌聲,在這首曲子中酣睡過去。

“快安睡,小寶貝,

夜幕已低垂,”

母親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彈著唱著,在他也不厭其煩地一遍遍聽著看著。直至困意襲來,母親漏掉幾個音符,輕拍他的背。

“床頭布滿玫瑰,

陪伴你入睡。”

他的床頭沒有玫瑰,卻有母親最愛的月季,沾著初晨的露水,氤氳著一室芬芳。

從於錦有記憶起,他們母子二人就相依為命。他不知道父母為什麼離婚,也不大在意。印象中的母親是個溫和的人,於錦想學鋼琴她就教他彈琴,於錦不想學她就讓放任於錦在院子裏瘋玩,哪怕不小心踩踏她心愛的月季。

對於於錦她總是不吝嗇誇獎。“小錦聰明”,是從她嘴裏最常聽到的話。他得到的愛並沒有因為父親的缺席而比別人少一絲一毫。

可於錦未曾料想,未曾料想她離去的那麼突然,一起交通事故,一張死亡證明就可以輕而易舉宣布她在他生命中的消失。當時的他無法接受,也不敢接受,不得不接受。

“小寶貝,小寶貝,

歌聲催你入睡。”

生物節律賦予黑夜以情緒化,熟悉的曲子催生出舊日的記憶。彈完這首曲子,指尖從黑白琴鍵上的撤離,情緒卻無法撤離。於錦的尾音已經出現哽咽。他睜眼想擦去淚水,卻落入另一個懷抱。

“阿錦。”

白榆醒來,無言在門外聽了許久。

白榆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說“抱歉”還是“別難過”,於是隻是重複地一遍遍喊於錦的名字,直到他的聲音也變得哽咽。

他的情緒好像也把於錦拖進了情緒的黑洞,白榆有些悲哀地想。

他們都是癡心妄想的伊卡洛斯,他們都注定溺亡於伊卡利亞。

兩人相擁,像是榫卯結構一樣緊緊貼合、密不可分;溫度交疊,像是濡濕的幼獸互相貼近取暖、慰藉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