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的梔子樹一天天萎靡下去,最終回天無力不能重返生機,在本該花繁葉茂的時節被連根拔去。看著它從開始枯萎到被匆匆拖走,來不及再開一遍花,梔夏的眼神愈發悵惘起來,就好像滲透進血肉的過往被一點點抽離出來,沉重中帶著抽絲剝繭的隱痛,拖得她的心溺在回憶裏連跳動都慢了下來,舉步維艱。
有人說,人會因為一個人而戀上一座城。而梔夏,她不僅戀上了一座城,還戀上了這座城裏的每一株梔子樹和每一朵梔子花。
梔河是一個依山傍水的小縣城。在梔夏的記憶裏,每天黎明伊始,這個小縣城裏就會有熙熙攘攘的早市,有香味四溢的油茶和熱氣騰騰的熱幹麵,還有臉上掛著晶瑩汗珠奔跑在晨光裏的少年。這個少年,就是梔夏在上學路上第一次見到的王之遠。
這一年,梔夏14歲。在14歲的夏天,梔夏在梔河一中以優異的成績升入初三。梔河一中,這個全縣城最好的初中,當初是梔夏在家裏要求下放棄了劃片的啟星中學,托了關係報名參加選拔考試考進來的。以至於,多年後,梔夏還會想,若是當初去了啟星,是不是就不會遇見他。
在熱鬧的早市裏初見王之遠,他正同梔夏一樣全力奔跑在上學路上。從不同方向背著書包穿著同樣校服跑過來的兩個人,就這樣一先一後彙集在早市熱鬧的街道中央,向著同一個方向前進,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梔夏抬腕瞥了一眼手表,發現離早讀開始隻剩下五分鍾了,暗暗著急,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超過了跑在前麵的少年。擦肩而過時,梔夏出於好奇,不由得扭頭看了一眼這個少年,暗歎可惜並不是同班同學,昨天老師才因為同學遲到發過脾氣,大抵今天自己是班裏唯一一個遲到的了,又寬慰自己還好這還有一個陪著,不會是全校唯一一個了。也就是這一晃神的瞬間,梔夏又落了後,便咬了咬唇全力向前跑去。
待來到教室,負責語文早讀的曲老師已經在教室裏了,梔夏喘著氣低垂著頭,咬著唇,悄悄抬眸看了看曲老師皺著眉頭看著她的一張臉,嚇得趕緊收回了目光,猶豫再三,終是沒能喊出一聲“報告”。略過了一會兒,曲老師不耐地擺了擺手,梔夏趕緊快步走進教室拿出課本豎起來擋住臉開始早讀,拿課本的手緊張到冰涼。這是梔夏上學以來第一次體驗遲到,原本一早起床騎上自行車就出了門的,剛出門沒多遠,就發現車胎癟了,回去找到氣筒充氣才知道是紮破了,趕緊步行去學校,還是遲到了。
梔夏的同桌李格是新來的轉校生,短短的發,小麥色的皮膚,天不怕地不怕大咧咧的性格。她看著梔夏握著書本微微發抖的手和埋在書裏的臉,不由笑了起來,也豎起課本,將臉擋住,用胳膊肘碰了碰梔夏,笑道:“瞧你嚇得,不就是遲到嗎?膽子真小,老巫婆又沒吵你。”說完見梔夏自顧讀書沒有反應,李格撇了撇嘴不忿地說:“老巫婆還真是的,昨天我遲到就吵我,真是區別對待!”梔夏聞聲頓住,看向李格張了張嘴,本想解釋可能是因為自己是第一次而李格卻是三番五次了,但想了想卻又什麼也沒說,轉而繼續埋頭讀書了。李格頗感無趣,把書重又攤到桌上,扣了扣手上的筆帽,也開始讀書了。隻是早讀還沒過半,李格就打起了瞌睡,曲老師不停的在班級裏轉悠,快要走到李格身邊時,梔夏趕忙用胳膊碰了碰李格,李格如同驚醒的貓一般迅速瞪大雙眼進入狀態,大聲讀起出來,待曲老師走到他們這一桌旁邊,略站了站沒說什麼走了。李格長舒了一口氣,衝梔夏眨了眨眼表示謝意。
早讀一結束,李格就親熱的挽著梔夏的胳膊,熱情地表示救命之恩當請客以報,非要請梔夏吃早餐,推辭不過,兩個人一起來到了餐廳。
在排隊的間隙,李格挽著梔夏的手臂,不停地東張西望。梔夏好奇地問道:“你在看什麼呢?”李格神秘地附耳說:“我不是剛轉來嘛,我得觀察觀察梔河一中有沒有帥哥。”梔夏不由笑道:“那你觀察出結果了嗎?”“當然了,目前為止,我已經發現了四個了,我覺得他們就是咱們梔河的四大校草了。你看,右邊再右邊那一隊,前麵第二個,那個個子最高的,就是其中一個,他是我最喜歡的類型哎!”順著李格的目光看去,梔夏隻看到一個高高的背影。待到那個高個子端著早餐轉過身向餐桌方向走,李格激動的拍著梔夏:“快看快看!”梔夏一看,發現是早上遇到的那個少年。李格得意地問道:“是不是很帥?超級挺拔對不對?我眼光可是相當好!”梔夏笑著點頭。李格又附在梔夏耳邊說:“你信不信,一天時間我就能打聽到他的詳細信息。”梔夏微笑不語。
正是夏末秋初時候,傍晚的風帶著絲絲涼意,讓人不由得生出些愜意來。午時的燥熱、初三繁重功課的壓迫,漸漸被清風和天邊的晚霞驅散。這個時節,梔夏最喜歡晚餐後從餐廳慢慢踱回教室,這是每天難得的放鬆和愉悅。進入初三的每天都是緊張忙碌的,梔夏也和其他人一樣,每天用餐時刻都是步履匆匆。但在這個時節、這樣明朗的的傍晚,她不願意再匆匆回到教室看書寫字,她願意像往時一樣慢慢走,慢慢感受風的撫觸,欣賞晚霞的瑰麗。悠閑地步調、飄渺的神思、天邊的絢爛,仿佛羅織出一張舒適的吊床,載著梔夏的心輕輕悠蕩。
等梔夏悠悠踱回教室,還沒走到座位,就一把被李格抓住手臂扯到座位上興奮地說:“梔夏梔夏,他是三一班的,叫王之遠,是班長,也是學生部的部長。”“哦,真優秀。”梔夏回應道,隨後拿出一張英語卷子,整理思緒準備開始進入學習狀態。見梔夏興趣不高,李格一把奪過她手裏的筆,繼續跟她說道:“你別寫了,老師又沒來呢,天天學習那麼積極幹嘛!青春無價,你得學學我,不要荒廢了青春,給自己留遺憾!我轉到這個學校,最熟的就是你這個同桌啦,你不跟我玩,我可太無聊了……”李格說著,語調漸低,但隨即又激動起來,臉上的表情也變得運籌帷幄:“梔夏,我有一個重大的決定,隻告訴你哈,我要開始追王之遠,你要陪著我!”梔夏不由得一臉懵,不知道從何陪起,也不知道如何開口拒絕參與這樣違背校規和老師家長的計劃,於是低頭不語。李格見她不吭聲,一把摟住她的肩膀,親熱地說:“你陪著我就行,又不是要你去談戀愛,你看咱們班不是也有好幾對在早戀呢嘛!好不好嘛,你最好了梔夏,要不每天過的好無聊呀!”梔夏不懂得如何拒絕,本想勸李格靜心學習,但一想李格上課都坐不住,又如何好勸呢?隻得帶著無奈問李格打算怎麼追,盤算著若是太過分的話就可以勸她放棄了。李格信誓旦旦的說要學小說裏的做法,先寫信給王之遠,跟他做朋友,梔夏想了想,倒也不算過分,點頭表示認可。但卻被李格壞笑著附在梔夏耳邊的一句“你要陪我送信哦!”嚇了一跳,但在李格的連連央求下,隻得無奈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