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穿了(1 / 2)

1986年夏天,湖南有個農民挑了四隻母雞和四十六個雞蛋去鎮上趕集,想賣了錢給兒子交學費。沒想到才到鎮上就碰上派出所嚴打,說是投機倒把,二話不說就拷了起來,雞和蛋全部收歸國有。那時候,投機倒把是大罪,算是擾亂社會主義經濟秩序,運氣好判個一兩年;要是碰上嚴打,殺頭都有可能。這家人聽說這事,立馬就慌了。最後還是村支書出麵,讓這家人趕緊籌錢,趁人還沒有關進大牢,把人贖回來。1986年,改革開放的春風才吹到湖南,剛剛經曆了集體時代的農民,無一不是一窮二白。這家人走遍五鄰四舍、七村八嶺,到黃昏時分,才湊到二百七十八元錢。等到農民的兒子送到鎮派出所的時候,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間。那時候,電資源還相當稀缺,到了晚上,每家每戶都借著月光在院子裏吃飯、納涼。農民的兒子一走進派出所,就聞到一股濃鬱的燉雞湯的香味。所長大人站在院子中間,頭戴大簷帽,身穿凱子裝,一腳踏在桌子上,一手抓著肥雞腿,左撕一口,右撕一口,吃得虎虎生風。那農民拷在牆邊的欄杆上,衣服被撕得稀爛,身上血跡斑斑,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不知道是死是活。他兒子顫顫巍巍的把錢雙手遞上,嚇得連話都說不利索。“幾歲了?幹什麼的?”所長伸出油乎乎的食指,戳著農民兒子的額頭問道。“十二歲了,學生。”所長大人順手把手裏的雞腿骨頭扔進鍋裏,接過錢,在大腿根上甩幾下,別進腰袋裏。“小兔崽子,長大以後做個好人,別像你爹一樣。”那一年,周詢剛剛小學畢業,畢業成績全鎮第一。在那間飄著燉雞湯香味的土坯平房裏,他被所長大人用肥膩的食指上了第一堂人生的課程:做個好人!那天夜裏,周詢用稚嫩的肩膀背著半死不活的父親回家,他的父親一句話也沒說。半路上,他摔了一跤,跌進泥水田裏,掙紮了半天,也爬不起來。父親扶著田埂,摸著他的臉問道:“兒子,你能考上大學嗎?”“一定能!”周詢咬牙切齒的回答道。父親沉默了半天,一字一句的說道:“考上大學以後,一定要學法律!”“恩,學法律!”周詢也斬釘截鐵的應道。那時候,周詢和他的父親都是小孩,有心殺賊,以為學了法律可以改變些什麼。十三年後,周詢上了大學,也學了法律,還做了律師助理,卻發現雞不僅可以生蛋,而且可以**。而法律就像這隻雞一樣,市委書記可以嫖,市長可以嫖,政法委可以嫖,法官可以嫖,連公安也照樣嫖。法律像雞這個比喻是秦萊的妙語,秦萊是周詢的老板,周詢在他的律師事務所做他的助理,也算是他的弟子,所有關於法律的門道都是秦萊教給他的。現在,秦萊又說起法律像雞這個比喻來。當然這話不是對周詢說的,而是對高級法院的李法官說的。秦萊和李法官剛剛聯手勝訴了一件大案,兩個人都狠狠的撈了一筆,相約在這家夜總會裏麵慶功。酒酣歌飽之餘,秦萊拍著小姐的大腿,又說起這段妙語。邊說李法官邊笑,拍著秦萊的肩膀,掏心掏肺的說道:“老秦啊,你算是把他媽的法律給嫖透了。”那一年,周詢才25歲,還是個初出道的雛兒,在小姐麵前拘謹得像個和尚,不敢摸也不敢看。秦萊說話的時候,直拿眼睛瞪他。周詢依然我行我素,正襟危坐,像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李法官拍著秦萊的肩膀,又把手伸到周詢的脖子上,一邊拍,一邊問道:“小周哪裏人啊?”“延城人。”他哈哈大笑道:“我昨天玩了個雞,技術特別棒,她說她也是延城人,也姓周,不知道是不是你的親戚。”秦萊一聽李法官這話口氣不對,趕緊順著他的笑說道:“李哥真會開玩笑,延城姓周的多得是,不會那麼巧就是小周的親戚;就算是小周的親戚,李哥你花錢消費,也是促進延城的經濟增長,增加農民就業,利國利民的好事啊!”周詢本來在夜總會這種地方就呆得心不平,氣不順的,再聽這兩個老家夥滿嘴噴糞,胡口罵人。蹭得一聲站起身來,憤然離席而去,站在門口氣喘如牛。一會兒,秦萊也跟著出來,指著秦萊的鼻子,喝道:“進去!給李法官道歉!”周詢大聲反抗道:“不去!他罵人!他侮辱我的尊嚴!”秦萊怒極反笑,冷聲冷氣的說道:“你燒糊塗了吧,律師哪他媽的來的尊嚴!我沒時間跟你廢話,聽著:我給你一分鍾,你想清楚了,要麼回去給李法官道歉,要麼馬上給我滾蛋!一輩子也別做律師了!”說完,砰得一聲把房門關上。周詢呆呆的站在門外,聽著渾厚的關門聲,感覺整個身體都被抽空了一般,腦袋裏渾渾噩噩的,靈魂找不到歸宿,思緒在長長的走廊裏飄蕩,每一秒都像是一輩子那麼漫長。終於,他邁開了腳步,搖搖晃晃的朝外麵走去,走進幽深的長廊,走向漆黑的長晚。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或許是因為麵子,也或許是因為尊嚴,亦或許是因為年少的記憶。夜總會外麵的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著細雨,夜色濃的像墨汁一樣,再多的雨水也化不開。周詢一回頭,就看見夜總會蹲伏在夜色裏,就像一隻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巨獸,筆直射出的光線像一把把撕心裂肺的利刃刺進周詢的眼睛。此情此景,和當年那間飄著燉雞湯香味的土坯平房派出所如出一轍。當年,周詢背著父親就在這樣的夜色裏蹣跚著前行,但他至少還有夢想,上大學,做律師,掃清濁世。而今,昔日羸弱的少年已經長大成人,身強力壯,利刃在手。卻隻能看見世人惡行累累、蠅營苟且,無力回天。“轟!”雷聲滾滾而來。周詢身體一驚,恍若一夢,抹掉臉上的雨水,有股鹹鹹的味道,分不清是雨是淚。這樣的天,父親的哮喘是不是咳得更加厲害了?母親的風濕是不是疼得下不了床了?而自己又因為一時之氣丟掉了工作,身邊連半分錢的存款都沒有。得罪法官,律師這碗飯算是徹底餿了,大學四年所學,毀於一旦,昔日夢想種種,皆成幻影,今後又該靠什麼來生活!生活,你讓我拿什麼來生!拿什麼來活!周詢向天怒吼,嗚咽的聲音卻被轟隆的雷聲徹底淹沒。臭老天,你不讓人活,難道還不讓人說!“嚓!”一道閃電從天而降,直奔周詢而來。“**!”這是周詢留給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聲音,可惜隻有一個“媽”字被人聽到。夜總會裏的保安聽到周詢的吼叫,趕過來時,周詢已經像一塊從火塘裏抽出來的柴火一樣,渾身漆黑,外酥裏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