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的時候,青明正在翻閱卷軸。
殿中央有一麵巨大的水鏡,水麵倒映著萬花紋印的房頂,一層疊一層,竟照不出人的影子。
成首一沒有出聲打擾,靜靜望著水中鏡。
看得入神時,旁邊多了人。
青明並不意外他的到來。
“可有見到什麼不對?”他輕聲道。
成首一細細盯著,五彩斑斕的水影裏,中間恍然埋了對翠綠的幽瞳。
“眼睛……”
青明笑道:“眼睛後可有其他景象?”
水麵突然起了波瀾,成首一看到燒焦的大地,斷壁殘垣,一片淒慘之象。
成首一退離了水鏡。
青明的瞳孔似水紋般動了動,而後又恢複平靜的目光。
“心中所想,現世之境。”
他道:“其實,天地間所有的困惑,微不足道,若實在想,就親自去看吧。”
那對眼睛似乎透過皮肉,將成首一一層層剝離,成首一由衷的佩服。
“我記得君翎說過,你隻侍奉鳳鳴凰。”
如今君翎上任,會有不同嗎?
青明頓了下,道:“沒人比他更適合做天地共主。”
這個回答模棱兩可,青明不打算解釋,他給成首一指了個方向。
“一直往前,你會看到一座通天門,順著天門往上,你會穿過另一麵的雲層,屆時天地倒轉,你就落回地麵了。”
成首一跟從指示,在雲海上飛行。
乏味的景象裏,多出道突兀的石門。門底,男人在清理門柱,對方有著一頭紅橙相間的靚發,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男人突然抬頭,成首一莫名做賊心虛,立馬加速往上衝。
層層的白雲擾亂了方向,他一時分不清自己往上飛還是往下落。光亮過後,視野多出麵蔚藍!
他竟從空中墜落,落回了大海中央。
飛回陸地第一件事,成首一找了件鬥篷,蓋住了顯眼的紅發。
天火過後,各處重建。
秩序在慢慢恢複,除了教堂,大家似乎對天上神的不作為感到失望。教堂逐漸破敗,對於已經燒毀的,不修不建,任由裏麵聚起流浪漢。
成首一經過的教堂便是如此。
他好奇裏麵供奉的是誰。
繞過黑掉的柱子,破碎的彩窗下,卻是少了一半身子的鳳凰!
周圍的人蓬頭垢麵,他們擠在一起,曬著即將暗掉的陽光。說話聲裏,竟有人能提及君翎的名字,他們談天說地,褒貶不一。
“兄弟!新來的?”
旁邊大漢突然扯上成首一的褲腿,手不老實的拉拉扯扯。
成首一一甩鬥篷,道:“剛走的!”
轉身便離開了教堂。
原本想將就過一夜在去長流鎮,見到破敗的鳳凰像,成首一突然沒了心思,連繼續往前的步子都慢了些。
他去幹嘛呢?
興師問罪嗎?成首一搖頭,並沒有自己想象的痛恨。
鳳凰血又不能保人長生不老,他去見梅芭恩最後一麵,就當跟先前做個了斷,然後重新開始。
成首一夜裏才到,去的時候已經快天亮了。
那棟酒樓灰敗的立在一眾磚瓦屋裏,幾米內無樹無屋,像被單獨遺忘在過去,苦苦支撐。
木門緊閉,窗子大開。
成首一輕鬆翻上去,裏麵早不是先前的模樣。它被燒毀過,而後填補重建,縫合處的木頭年數不同,又沒有好好裝飾,掛著蛛網,顯得很髒。
屋裏,梅芭恩咳得厲害。
她幾乎要咳出肺,難受的抓著被子,蜷在床頭。
那頭粉發白了大半,她咳得直不起身子,伸手去摸索床頭櫃的水杯,卻怎麼都摸不到。
成首一於心不忍,默默上前,將杯子遞到了她手心。
梅芭恩拿水的手一顫,她回頭,手頓時脫力,任水杯摔落。
“你活著……”
她抓上成首一未收回的手,抓著那節手腕,笑著哽咽。
“太好了,你還活著……”
她發自內心的笑,淚珠止不住的滾落,真切道:“你看起來還和之前一樣。”
成首一緩緩拉下帽子。
梅芭恩望著成首一的臉,做夢都想再見的這個人,她突然想起件事,撒開手,朝床底摸索。
“拿了刀在走吧……”
她壓著咳嗽,翻出紙箱裏被布纏繞的長刀。
刀柄處的繃帶都被翻新過,熱切的目光下,成首一慢慢接過,重新把刀掛回腰間。
梅芭恩臉色極其不好,難聽點,已經麵帶死相。
這是成首一沒料到的場景,他以為對方會壽終正寢,而非現在這般早衰,被疾病纏身。
“你的身體不該這樣差……”
鳳凰血雖不能使人長生不老,延年益壽、減緩衰老卻是可以的,梅芭恩麵上閃過一絲窘迫。
“我沒有要你的血,”梅芭恩喘息道,“那晚,我以為你能逃走……”
她沒想到獨眼樂躲在鎮邊散心,更沒想到他真能下去手。
她當時疼昏過去,醒來已是幾天後。
梅芭恩睜眼,床邊坐著位陌生男子,樣子出挑,相貌周正,嘴唇卻緊抿著。
她認出藏在那隻眼睛後畏縮的獨眼樂。
同時,梅芭恩腦子炸了般清醒,顧不得背後的撕傷,掙紮著去翻櫃子裏的小盒。
她動作太大,血滴很快從繃帶蔓延,獨眼樂隻能盡力攙扶,叫著梅芭恩的名字。
“還活著……”
她打開盒子,軟墊上是一縷係好的紅色斷發。
成首一整日頂著流浪漢般的發型在酒店進進出出,梅芭恩看不順眼已久。
“簡直浪費了你這張臉!”
不知多少個顧客狐疑的打量後,梅芭恩一把拉過端盤上酒的成首一,把他按凳子上幫著紮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