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秋天的中段,這座位於帝國北方的城市已經褪去了夏日的炎熱,而冬天的肅殺還遠沒有到來。半黃的落葉旋轉著撲入風中,又很快被拋在水裏。一群藍頭白身的小鳥在空中追逐喧鬧,散發著自由的氣息,仿佛世上的一切忙碌焦慮悲喜都與它們無關。鳥兒們隻是飛舞,直到經過街角的一棟小樓。鳥兒們紛紛安靜的落在屋簷上,挺拔的樓身也已經承載了無數的藍白小鳥。
這座小樓漆著暗紅的顏色,樓身簷角沒有一點紛雜的花紋,看起來樸素的不像是這條望遍全城都堪稱繁華的街道上的建築,而更像是莊嚴的廟宇,像祭祀神明的地方,容不得一點花哨庸俗符號的褻瀆。小樓大門上有一方大大的牌匾,上書筆走龍蛇的三個大字。
寒竹樓。
這竟是一座茶樓。
按說茶樓一類的地方應當人聲鼎沸,本不應該駐留如此多的鳥兒歇息。可此刻樓中的人們如同外麵的鳥兒,不發一言,屏息凝神,許多人的眼神甚至透露著狂熱。
台上正有一個人在說書。乍一看他並無什麼特點,說的也是全城乃至全帝國人都耳熟能詳的大帝起兵征伐四方的故事,可就像有什麼神奇的魔力,他一抬手,一點頭,甚至一個眼神飄過去,都引得一眾茶客如癡如醉,深入故事中,仿佛真親眼目睹了那神威煊赫的陛下縱馬挺劍,率領眾軍攻城掠地的場景。多少人驚醒,想飲口茶,手剛端起茶盞,還來不及喝,就又被更高潮迭起的故事拖入了新的幻境,手也就懸在半空。
偶有過分入迷忘卻自我的,手裏的茶盞跌碎在地上才驚覺。茶樓裏的小二們走來走去收拾殘局,細聲細氣的要客人賠償茶盞的錢,眼睛時不時瞄向台上那個說書人。再吝嗇的客人此時也不會和小二討價還價,都是眼睛一麵直直的看著說書人,一麵用手掏出錢來付給小二,換一個新盞了事。
今天的故事進入尾聲,說書人口中的謎團越發膨脹,引得許多人不自覺向前傾身。終於,說書人把故事說盡,謎團被他一口咬碎,謎底隨即浮出。而在說書人說完故事,行罷禮退場之後,眾人還是默默的回味方才的故事。
“好!”中後方一個茶客終於醒來,誇張的叫起好來。其餘人也都大夢初醒般跟上了他。層層疊疊的叫好聲也驚起了樓上停留的小鳥,數百隻鳥幾乎同時飛起,撲棱棱的聲音引得街上的行人紛紛側目,有認識的便湊一起小聲說是不是寒竹樓那個傳說中一肚子鬼點子的掌櫃用了什麼妖術聚了這麼多鳥來吸引茶客。偶有懂其中奧妙的人也隻是懊惱得一跺腳,心說今天就不該貪那一會時間,反而沒聽成那書。
寒竹樓離門很近的角落裏,坐著一個少年。與其他茶客不同,他自始至終似乎並沒有受到說書人的影響,沒有失神,更遑論打碎茶盞這樣失禮的行為。
隨著眾人的驚醒,一個穿著黑衣的中年男人悄悄走到少年身邊,低聲說:“二公子,我們該走了。”
二公子微微一笑,卻不急著起身,把手中茶盞轉了一圈,才緩緩道:“茶一般,書不錯。七叔,麻煩您幫我請一下說書人,就說有一個貪書的想見他一麵。”
那被叫七叔的一愣,這書說的雖然好,但以自家公子的脾氣,聽聽書就行了,何必見那個人呢?但七叔也不敢違背二公子的命令,也隻得去尋那說書人。二公子趁機從衣兜裏摸出了一個紙包,打開來卻是一包茶。二公子叫小二又拿這茶煮了一壺水。新茶送來,二公子斟好兩杯後,七叔才帶著說書人姍姍來遲。
二公子抬眼看去,那說書人是個中年男人,留著點胡須,不多,右臉靠耳的地方有一片很小的疤痕,不離近了仔細看是看不到的。說書人臉上有些不悅,像是本已經準備好省親,卻半路被皇帝召回服侍的妃子。二公子見說書人來,忙端起已準備好的茶,對說書人道:“有勞先生這一趟,還請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