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洋前,我見聶淮霜的次數並不多,記得比較清的也就幾回。
沒嫁到我家前一次。
抬進我們家時一次。
娘死了之後,我去內院的次數更少了,也很少見到她,隻幫她買過幾副藥和一些沒送出手過的時興禮物。
書念得多,也大了。自己便自主去揚州把婚事給退了。
老頭子半癱在房裏抽著鴉片,飄飄欲仙了都不忘嗬斥我幾句,好彰顯他那本就不多的父親的威嚴。
我手撚著枝條逗粉彩缸裏的小金魚,全不在意。
王明瑞被我氣得夠嗆,哆嗦著手指讓趙管事押我去祠堂跪祖宗。
我在宗祠內,盤腿仰頭看靈位,衝祖宗念叨:“你們大發慈悲,日後也讓王明瑞給我當回兒子吧……還是算了,我日後若是有死老頭那樣的子孫後代非得氣吐血。”
“他王明瑞能有我王儀這般檔次的後代……卻還不善待我娘、不給你們燒香,這類禍害,你們怎麼就不收回去?”
“真沒趣,真沒譜。”
王家的上一輩全都爛透了。
朽爛的死木,貪婪的螞蝗。
居中描紅的漢隸楠木靈牌供奉的到底是些什麼玩意?
幸好人家閨女沒上王家的譜,這輩子都不用來這醃臢地。
“你要燒祠堂的話,我沒意見。”站在我身後的人冷不丁地補充了這樣一句同樣大逆不道的話,那是聶淮霜。
我回首看她。她的手扶在門框邊沿,幾縷沉悶的暗光落在她雪白的脖頸上,似一段不該出現在隆冬裏的春光。
我既欣慰又心傷。
她像看起來和從前一樣。愛穿淡紫色的衣裳,白月色做底,垂下了絲絲縷縷的紫藤蘿。
我摳著地磚,喊她小娘。
“穿著短袖旗袍來這鬼地方冷嗎?”
她眼睛很大,但半遮半掩著,不讓人看仔細。
“湊合。”她自顧自拿香點了,敷衍地拜了三拜。
我想多同她說幾句話,便接著先前的話問道:“燒了之後呢,你這個管事的沒意見,王家的那些族叔怎麼說?”
“你在,他們不會動我;你不在,他們也不敢動我。”
聶淮霜說得篤定,卻是事實。王家上下幾百口人誰不指望著聶淮霜過日子?平日裏那些族中親戚見了聶淮霜,即使天生麵癱他們都會硬擠出一個奉承討好的嘴臉。
她是搖錢樹,橫著呢。
“你沒變嘛。”我把蒲團當坐墊,雙腿伸直雙手撐在冰涼的地磚上,就這樣仰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臉。
那年七月初,我也是這樣從樹上摔下來坐在她家院子裏,問她:小娘子,你要嫁給誰?
她盛了好一盆井水潑我身上,慍怒著:你爹!
聶淮霜把香插在煙霧繚繞的香爐裏後,她直視著我的目光,淡淡地回答道:“你也還成。”
我笑了。
物換星移,聶淮霜和我再一次的對視竟需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