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12月15日星期一,嚴冬籠罩下的梅河口小鎮,早已是滿眼濃鬱的深灰色。堆滿殘雪的狹窄的街道兩旁,不同時期的曆史建築雖錯落有致,卻顯得斑駁陸離;低矮的鐵路橋洞,永遠讓乘卡車通過的人必須低頭;佇立了幾十年的高大的日占時期的水塔,似乎一直以自己獨有的視角,傲視小鎮流水樣的變遷。這個曾以鐵路樞紐著稱的梅河口小鎮其貌不揚,卻曆來被兵家暗自押注。 上午9時許,一列由沈陽開往吉林的普快列車緩緩駛入梅河口站。火車尚未停穩,通過天橋來到月台的旅客已見騷動,年輕人隨性追逐尚在緩行的列車,引來值班站長不停的吹響哨子提醒安全。天橋上下,到處是你推我搡、手提肩扛行李物件的人流,一個個汗水涔涔兩步一喘。放眼望去,經人群呼吸帶出的氣息,瞬間被零下十幾度的氣溫凝結成“白寥寥”的霧,霧氣隨著人流脈動,有如縷縷炊煙揮之不去。於此同時,一位中等身材長著國字臉的軍人,正帶領一隊新兵來到月台,悄然登上這北去的列車……。 這天一大早,沈後三分部軍務科1964年的山東兵王春明參謀早早來到招待所,與即將踏入軍營的20多位新兵共進早餐,然後送大家一程。這批新兵均來自部隊下屬單位的家屬子弟,其父輩要麼是戰爭年代出生入死的老兵,要麼是隨部隊南征北戰的軍工,他們中最大的17、8歲,最小的13、4歲,大體與早年土地革命時期的紅小鬼相仿。在60年代末社會盛行子承父業的大環境下,參軍已然成為軍隊子弟唯一的選項。但即使僅僅為了一張嘴,入伍前的體檢似乎一點也不含糊,分部衛生所幾乎照搬地方征兵的所有內容。 體檢的軍醫十分認真,受檢的新兵萬分緊張,生怕過不了這一關。大院發小張德林,就曾因過度緊張,血壓連測兩次都不合格。友善的老軍醫和藹地提醒他:“別緊張,深呼吸,喝一點白醋或許會好。”被點醒的張德林立即去了招待所餐廳,把餐桌上的好幾壺白醋幾乎喝光,深呼吸一陣後才忐忑的再次體檢。測壓結果,居然印證了那醫生的說法十分靈驗,張德林也因此遂願。參軍後的他入黨、提幹,結婚、生子,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火紅。可見,人不經意間流露的某種善意或惡意,也會不經意間影響甚至改變身邊某些人——他們的認知與行為、職業或前途。 吃完早餐的新兵攜帶被裝,在王春明參謀的命令下整隊集合。稍後,他開始用略帶山東腔的普通話逐一點名,每念到一個人的名字都停頓片刻,然後抬起眼皮,尋找“到”的應答出自誰口。當時的我,有點新人不懂規矩,耳朵聽著點名,腦袋左顧右盼,心裏逐一按王參謀喊出的姓名對號陌生麵孔,似乎圖謀點什麼。 “朱茂森……!”隱約間聽到王參謀念到我,卻不知因為溜號或緊張什麼的,遲疑了片刻才回應“……到!”不巧這個“到”字又跟王參謀第二次叫我混聲一塊,他似乎沒有聽清。第三次叫我時,語氣顯然加重不少。當我與王參謀對視的刹那,明顯察覺到他眼神裏有隱約的不悅。 此前一天,三分部分直機關曾在俱樂部舉辦歡送新兵入伍大會,軍工子弟呂書江,紀承錄曾代表北上的全體新兵到主席台佩戴鮮花,台下敲鑼打鼓異常熱鬧。 由於隊列點名和解散後的短暫交流,新兵們大致記住了同一天在梅河口三分部與自己一塊換裝的以下戰友,他們分別是:呂書江,張德林,張鳳歧,宋振清,胡偉,胡宇,王福貴,王明生,王恩貴,王玉博,王文敏,王春華,賀俊山,康棟林,程春祥,郭峰,金樂善,袁寶林,辛秋山,李剛,孫躍祥,曹新貴,任義明,薛學軍,梅河濱,楊誌剛,紀承錄,朱茂森……以上諸位,除了到通化206醫院報到的王玉博,幾乎都去了地處永吉縣一個偏遠山溝的西陽公社,那裏駐有一支有著光榮傳統的汽車部隊。 西陽公社地處永吉縣中部,東與口前交界,南與雙河相連,西與黃榆、金家毗鄰,北與岔路河、一拉溪接壤,沈-吉線鐵路和G202均穿行此地,鐵路客運在此設4等西陽站。 出西陽站向右沿G202南行約1.5公裏,在距離王家屯大概500米向左有一條岔路,沿此路再走1.5公裏進入一個山坳,就是汽車十團的營區所在,這裏既是每個新兵的人生新起點,也是我們真正融入社會的第一站。 汽車十團的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950年10月,當年因抗美援朝的運輸需求,中南軍區奉中央軍委的命令,特抽調原汽車二、六團各半的人,在遼寧的鐵嶺縣組建中國人民誌願軍汽車第十團,滿編為9個汽車連1個修理連,約1100多人,車輛配置為清一色格斯51(蘇)。赴朝參戰後,汽車十團主要負責彈藥物資及傷員的運輸任務,曾立戰功無數,也因此受到國防部及朝鮮人民軍最高司令官金日成的通令嘉獎。1958年3月,該團回國並隸屬沈陽軍區後勤第一分部,建營房於永吉縣西陽。電影“金剛川”就是以該團的事跡為藍本拍攝。 令人詫異的是,在營區南側山脊有一個天然埡口南天門,遠看極像代表勝利的V(victory),在路人眼裏,它不過是一個容易記住的地理性標誌。但當你真正走進並了解了這支部隊的軍史,才能給這埡口V的存在一個簡單的解釋——天意。V不僅寓意這個曾經的勝利之師,更代表每一個汽車兵內心堅守的必勝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