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的植被,總給我以遠古的孤獨感,無論是曲折向天的參天大樹,還是垂下細腰的小木,都像是山林的守護者,又似來自另一個空間的主宰者。
拐過一道彎之後,可以看見兩座山之間波濤滾滾的雅魯藏布江了。對麵山上就是德興村,架在渾濁的江水之上的是德興藤橋。細細一道白色的線,連接了兩岸青山,穿流而過的江水似也失了霸氣。
繼續往前,依舊是無數的小塌方,原本窄小的路麵被沙石堆去一半,更加坎坷。一路上,不時有經幡出現在眼前,有時是在路邊,有時是在橋上。
最愛是那隨處可見的芭蕉樹,碩大的葉子,隻是看看,就讓人心生涼意。因為此時,氣溫已經很高。
小道上,有抬著大竹竿的門巴人,也有背著小背簍的門巴婦女。
在周邊的山頭,依然保持著刀耕火種的耕作方式。
刀耕火種是新石器時代殘留的耕種方式,伐樹或將地上的草曬幹,用火焚燒成灰做肥料,然後就地挖坑播種。火燒過的土地變得鬆軟,加上草木灰的肥料,一年就不再施肥。這樣的經營方式使得土地一年一換,生產力非常低下,農作物的產量很低,俗稱“種一偏坡,收一籮籮”。
沿途可見門巴人焚燒的山地,單單那一塊光禿禿露著,像個癩子頭。他們在灰燼中埋下種子,驅趕野生動物,便守株待兔似的等著莊稼自然生長成熟。幾年後,當土地變得貧瘠,便被放棄,原本的人家又搬遷到一處山林邊,再燒出一片地來,重複以往的刀耕火種。據說,非洲有很多這樣的農業方式。
門巴人每天起早貪黑,在農田裏麵朝黃土背朝天地幹著農活,用一些簡易的工具維持著全家人的生存。在這山嶺之中,他們從不知道外麵的世界已經是高樓大廈,也不知道人類已經可以登上月球,隻是簡單重複著每天的勞作,覺得這就是人生。
雅魯藏布江與多雄拉河交彙處,讓我想起了15歲隨母親的旅行,從大連到上海的郵輪上,清清楚楚可以看見渤海與黃海交界的線,一邊是渾濁的渤海,一邊是碧藍的黃海,而此時,綠樹這邊是清澈的多雄拉河,而彼岸則是混沌的雅魯藏布江水。
融彙到一起的河水朝著下遊奔流,而我們也終於看到了解放橋。這意味著前麵就是終點,就是最美麗的背崩鄉!
大橋是不允許拍照的。邊防證交由部隊檢查後,我們沿土路緩緩爬行兩裏路,就到了背崩鄉。
這盈盈綠色鋪滿了目光所及之處,淡淡的霧氣飄浮在半空,不知道是炊煙還是雲朵。之間,點綴著一些紅色的,是房屋,也是泥塘。
我們在這裏認識了加措。
住進村頭門巴人開的旅館,迎頭就撞上了一個懵懂的小夥子,他匆匆道歉離開,卻又在看到陶偉的越野車時駐足停留,隻見他撫摸著髒兮兮的車身,然後抬起頭問:“這是你們的?”
那雙眼睛,純淨得如同未涉世事的孩童,那麼認真地看著你。
這裏的住宿條件明顯不如墨脫縣,廁所和浴室都是在院子裏露天搭建的,幾塊木板,遮上一塊布,就是浴室了。提著滿桶水進去,又拎著空桶出來。我和藍體力不夠,合力提了一桶,簡單擦掉身上的泥水和汗水,就算完事。陶偉好像很享受,洗澡的時候還顧自哼著歌。
吃晚飯的時候,加措又來了。他與陶偉聊天,說鄉裏隻有兩輛像他這樣的車,因為沒有車,這裏什麼東西都貴,飲料都要10元一瓶,隻有遊客去買。不然,就是小女孩在家裏的園子裏摘水果,賣給遊客,再去買吃的。
次日午飯,加措依然準時到來,照舊與陶偉聊天。很久很久,似乎我和藍一直沒在他的眼裏存在過。
大太陽底下,幾個小孩在門外追追打打,加措衝他們說了幾句話,孩子就跑開了。他這時才歉意地笑笑,向我們大家說了第一句話:“那個大的是我侄兒,很調皮。”
後來聊到熟絡了,陶偉心血來潮,說要帶加措去山上兜風。加措一聽,激動壞了。我們都笑他,他卻連連擺手說道:“不行的,山上有野人!”
真的有野人嗎?我們都不相信,但看到加措緊張的模樣,誰也不想去以身試險。
這個加措,與浪漫的倉央嘉措諧音,卻絲毫沒有六世達賴的詩與情,他眼裏心裏都隻有那輛越野車,大概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輛越野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