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夾裏是一小段荒無人煙的野區垃圾場爆炸的13秒視頻。
幸好距離主城區並不近,不然其中爆發的怪異氣味不好說會對居民造成什麼惡劣影響。
“垃圾場爆炸?”
“嗯,繼續看。”
抖動的畫麵裏,爆炸接連二三的從高高的垃圾山裏響起,不過十幾分鍾,便從角落裏縫隙中竄出一些奔跑的黑影,坷拉此時也注意到了攝像頭的持有者是一個男人,起碼是個年輕人。
他呼吸變得急促,然後繞著垃圾場奔跑,拿著喇叭呼喊著快逃,起先沒人關心,直到爆炸越來越大聲。
垃圾山的地麵外麵也坎坎坷坷,泥濘不堪,畫麵總是因為主人摔倒吃了一嘴泥巴。
“他怎麼會知道垃圾場裏還有人存活?”
快跑啊?這男人想死嗎?坷拉兩眼直直盯著屏幕裏四處疾跑,邋裏邋遢的流浪者。
男人也越發心急,他爬到高高的垃圾堆的頂部,放大了擴音器的求救聲和撤退聲遠遠沒有爆炸聲大。很快,他自己也被轟飛了。
嗡——嗡——嗡,
被綁在手腕上的攝像機跟著主人滾了兩三圈,偶爾能看到男人是一個很年輕的瘦弱男子,鏡頭直栽進垃圾堆裏,最後定格在一個紅牛牌的空番茄罐頭。
該說不說,這攝像機真的很好用,坷拉有種看恐怖片女主角偏偏要去開那扇門口沒人的門一樣無語,這人為什麼喜歡迎難而上啊。
又是許久之後,攝像頭一轉,原先高高堆積的垃圾山大部分已經開始燃燒起來,煙火從黑色陰暗連綿不絕的灰色山堆裏嫋嫋升起,在畫麵裏越來越小,有人在拽著男人向後走。
“這人死了沒有?”問詢粗狂又豪邁,想著能救一個是一個的想法,救人者似乎還彈了彈自己肩膀上的灰塵,對著俏皮女護士吹了個口哨。
男人被放在擔架上,抬上了救護車。
一個頭發茂盛的猛男似乎注意到了小巧的攝像頭,他彎腰向前看,整個大屏幕裏全是他碩大的虎眼和光潔的腦門,寬厚的右手手指從額頭向後穿插進頭發,使勁捋了兩把。
坷拉來不及撇嘴,因為這個看著似乎有些年輕的男人有點像唐爾美的大哥,或者說他就是老戈登。
“怎麼回事?18?”
坷拉忽然對接下來的劇情隱約有了猜測。
男人被抬上救護車後,垃圾場終於發生了大爆炸。整個垃圾山被火焰吞噬,火光衝天,照亮了周圍的荒野。火焰瘋狂地跳躍著,照亮了夜空,就像一隻巨大的火龍在肆虐。整個救護小團隊瘋狂向外撤退,
“不行!頭兒和老蔡還沒出來!”攝像頭拍到一個愣頭青不管不顧將摩托車調轉車頭,衝進撲麵而來的火煙,
“馬子!”一個輕盈的女聲微微發抖,轉頭朝著司機說厲聲道,“我們先走。”
坷拉又開始扣起手來,這是一個小團隊,垃圾場爆炸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關注,很有可能是臨時在附近出任務的緝安小組。
不到半個小時,濃霧中躥出了一道灰色流星,後座的老戈登的秀發像是被火燒過一般,渾身布滿了煙紫色泥灰,從懷裏掏出了一個跟猴兒大小一般的髒兮兮小孩,著急忙活喊著人,
“快快,這有個孩兒!靈兒,快救救她!”
“她的眼睛怎麼了?”
“可能是在火光裏哭瞎了。”
燃燒的垃圾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伴隨著火勢的猛烈,熱浪滾滾,仿佛要把空氣都燒焦了。煙塵滾滾,火光閃爍,整個垃圾場成了一片火海。
“喂,老大,是,燒沒了。流浪漢都跑沒了。”年輕的老戈登回道。對麵的老大好像又說了什麼,戈登麵容有些猶豫,然後又將身子轉過了過去。
等掛斷電話,戈登利落的跳上車,不管旁邊人的詫異徑直開車離開了垃圾場。
邊緣蒙上一層濃濃黃色塵埃的後視鏡裏,偶爾閃過幾道亮光,是垃圾廠在爆炸。
“就這?沒聽唐爾美說過垃圾場的事情啊。”坷拉有些疑惑,雲台的屏幕上的進度條到達了百分之九十幾。
“還沒完。”
雲台上唰唰掠過幾十張人員登記表,看樣子是實驗品的樣貌、身高、身體狀態,無一例外都是有殘疾,或是家徒四壁活不下去了,站在人生的懸崖邊上等死的家夥們。
“坷拉,5歲,車禍,軀幹健康,大腦被擠壓......排異反應奇特......加入附加新大腦程序設計......正常融合,恢複良好。”
在屋子裏呆久了,周圍除了一股常規的消毒水味,還有一種塵埃久住,通風堵塞的閉塞感,坷拉胃裏又開始翻滾。
“什麼是新大腦?”她問,
1800沒有回答她,隻是雲台上上方屏幕出現了一道詞條,新大腦,捐獻的普通健康的大腦被輸入特定的三觀和思維,以此來觀察是否能夠出現具有自主意識的人造人。
“你不是你,懂了吧。”1800在無形的空間穿越現實和網絡的阻隔,靜靜凝視著坷拉。
一個大家都認為是完全自然主義的怪家夥,說話偶爾文縐縐讓人看不透,做事按部就班,少有當代青年對最新型機械改造的熱愛,麵帶微笑實則內心拒人千裏之外,總對唐爾美溫和,常讓人誤以為她倆有另一層曖昧關係。
結果,自己也是假人一個。
1800內心沒有波瀾,她將實驗筆記的最後一行用光幕抹去。
那不過是一個老師在實驗最後階段想要進行一場過去與現實的一個突發奇想。
“我不是我。”
坷拉腦袋空空,直到她回到公寓的床上也沒有緩過神來,1800不說話,默默掃了一邊周圍的小公寓,男人的房間,但卻有一間幹淨的屬於坷拉的主臥,是方岩。男人還沒回來。
坷拉進屋就脫掉了髒兮兮的戰鬥衣,窩在蓬鬆喧騰的羽絨被子下,不知道為啥就是不喜歡那種薄薄的恒溫薄毯,就是喜歡這種全身被裹起來的擁抱感,像在媽媽子宮裏麵那樣溫暖。
尖窗外麵冷風呼嘯卷著幾點雨滴拍碎全息的廣告牌,天光昏昏暗暗幾欲化身巨獸的深淵巨口將整座城池吞下,坷拉盯著灰藍色光線下的天花板,想起以前的點點滴滴,又遙遠,又觸不可及,
我當然知道了,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怎麼會覺得自己來自過去幾千年前。一個聲音懶洋洋道。
我以為那是命運對我的饋贈。或許會是很幸運地一件事。
起碼,我的感情是真的。從兩邊落下的滾燙熱淚也是真的,
我還是人嗎,我還能夠和人交流,但我是我嗎?
坷拉想著,但是暮光女神降臨,慢慢撫平了她的額頭,睡吧,我的孩子。
方岩刷瞳孔開門時,看到玄關出的長靴一停,屋子裏暗暗的沒開燈,他輕輕放下手裏抱著的油紙袋,裏麵裝了個幾個拳頭番茄,一小塊黃油,一瓶橄欖油和一道長長的法棍麵包。剛出爐的麵包尖立馬就被方岩蘸著一點點黃油吃掉了,熱熱的,酥酥脆脆。
順著走廊,原先主臥的門口開著一道縫,方岩悄悄推開,柔軟的羽絨被拱起來一個人形小丘,方岩放下心來,撈起地上那堆黑色戰鬥衣扔進自動清衣機裏。
手槍和幾個小巧玲瓏的炸彈輕輕放在吧台上,方岩手裏拿著1800的方形存儲裝置來到島台之後,先給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滾燙的液體燒熱了內髒,
他轉身開始清理起幾個番茄和圓頭菜。
“方岩。”
身後忽然響起一聲自己爹名字,方岩嚇得轉身將鏟子護到自己的胸前。
“誰?”
“真有人的話,你那把鏟子不像是能護住人的。”方形裝置的金光繞著自身轉了兩圈,順便掃射了一邊屋子內部。
“你是誰?”
“18,坷拉的朋友。”
“你是個人工智能?”方岩想了想盒子對自己似乎並沒有敵意,於是轉身將菜板上切好的菜丁倒入鍋內,又淋上幾圈橄欖油,蓋上鍋蓋,等它自己煮。
“算是吧。”1800頭一次覺得這問題有的煩。
“那可不便宜,你的主要功能是什麼?家用?軍政?”玻璃長筒的意麵被搖了搖,灑出兩個人的量。
“......你的情報不錯。”
“當然,我可是個不錯的斥候。”
“斥候?”
“你懂的,一種稱呼,東方古代探查軍報的探子。”方岩單手窩在腋下,另一隻手舉著酒杯,
“看來你懂得不少東方的玩意兒,可惜那地方已經沉了大海。”
“當然,坷拉雖然,但她知道不少,我們經常在餐桌上交流。”
熱氣從圓形白瓷國升騰,方岩有條不紊地將意麵撒了進去,銀色夾子將料汁和切了一半的皺邊番茄翻到意麵之上。
放暗的房間有了些許動靜,但是感受到的隻有1800.
“你對坷拉還挺有好感嗎。”
“朋友。”
“如果她是人造人,你還會對她如一嗎?”
方岩正認真的切著法棍,麵包屑細細碎碎掉在油紙張,
“人造人?你是說那些半成品的機器人?”
屋子裏的腳步停在了走廊。
“謔,人可比人造人狠毒多了。”方岩邊切邊往自己嘴裏塞了一塊奶酪,
“我聽說一種將植物人的大腦轉移到人造人的實驗,甚至往裏麵添加了很多程序,雖然後麵那人死掉了,但是在他存活的二十天裏,他能準確說出之前自己的名字,家庭地址,專業能力,還有最喜歡的麵包店,不過他自己每次熟練說出別的語言時,麵容總是很奇怪。所以啊,就當重生了吧。太過困惑的吧,就順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