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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剛坐下,市委書記汪乾坤親手遞來一杯茶。副市長夏侯平習慣性地微聳鼻翼,嗅出竟然是頂級西湖龍井!
“謝謝汪書記!”夏侯平起身接茶的同時,心裏不禁“咯噔”了一下,伸出的手便有了細微的抖動。
在春江市委市府機關大院,一直流傳著這樣的說法:汪乾坤找人談話,一般不備茶;即使備茶,也多由秘書效勞,或者示意客人自己動手。如果是汪大書記親自泡茶,隻能說明兩點:要麼來人身份特殊、地位重要,要麼就是談話主題特別重大、敏感。更有甚者,據說茶的品種、檔次亦非信手拈來,而是有所選擇與暗示:從普通毛尖、一級香片到頂級龍井,所選茶葉檔次之不同,預示著談話主題的輕重緩急有明顯差異。此類例證,不勝枚舉。
三年前,汪乾坤任春江市委書記不久,準備著手調整一批處級幹部。常委會討論前,汪乾坤出麵找其中某些人談話,表麵說是隨便聊聊,實質帶有很強的意向性。談話時,有的幹部麵前一杯白水,有的是清香撲鼻的好茶;有些是秘書代勞,有些則由汪書記親自奉上。當時大家都不明究竟,喝到書記親泡好茶者還不免沾沾自喜,可是等到任免結果出來,多個當事者把情況一湊,又經有心人一番分析琢磨,大家這才恍然大悟——汪書記親泡好茶者,要麼提前退二線,要麼離開重要崗位;反之,大多提拔重用。還有,年初一位副市長被雙規前,汪乾坤受省紀委指令找其談心,中心意思是勸其主動向組織說清問題,爭取寬大處理。這種談話,實際上是給那位副市長一個坦白、自首的機會,有最後通牒的意思。據說談話時汪乾坤泡了特級香片,雙手鄭重遞上。不料談話並不成功,三言兩語話不投機,熱騰騰的茶水不曾沾嘴,副市長當場便摜了杯子拂袖而去。結果,第二天省紀委便來人將副市長帶走。此案最近剛剛二審終結,副市長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
如是,春江官場便有打油詩,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汪書記上好茶!”也有民間諺語性質的順口溜,說:“不怕你抖,不怕你牛,單等汪乾坤茶水侍候!”還有機關幹部見麵相互取笑,問:“汪書記今天請你喝好茶了嗎?”
夏侯平來春江擔任副市長才半年,這是汪乾坤第二次單獨約談,也算是第二次領教汪氏茶道。第一次,是初到任時的例行拜見,汪乾坤吩咐秘書泡了一杯普通毛尖,談話大概半個多小時,茶水幾乎沒怎麼喝,多是客套的噓寒問暖。
眼下,麵對這熱氣騰騰、清香飄逸的頂級龍井,夏侯平自忖並非身份特殊、地位重要。除此之外,必是談話內容特別重大。那麼,有何重要話題值得書記親自上此好茶呢?
四十五歲的汪乾坤,雖然隻比夏侯平大七歲,同屬六七十年代那一撥,成熟老練程度卻儼然兩代人。他是N大學政教係的高材生,擁有名副其實的全日製碩士學位,而非當今很多官員的那種所謂在職研究生。大學畢業後,有過短暫留校任教史,後被省委辦公廳相中調任領導秘書。十幾年間,他曾經三進三出省委辦公廳,周期最短隻有一年、最長不超過三年,每進出一回職級便提升一次,屬於那種“人挪活”的典型個案。任職春江市委書記前,他已經是省委辦公廳最年輕的正廳級副秘書長,而且擁有在基層鎮、縣、市和機關多個廳、局工作的寶貴經曆。正是因為這種履曆,才使他在麵對身邊許多同年代官員時,所占優勢不光是官位職級,而是發自內心深處的那種高度與厚度。也因此,即便像夏侯平這種自視甚高的人,也極易被汪乾坤營造的強勢氣場所籠罩,心中惴惴在所難免,甚至不得不用仰視的目光打量對方。汪乾坤當然能夠感覺自己強大的氣場。他見夏侯平半隻屁股落座,一雙手放得不在位置,便用那種極其親切的閑聊口吻,招呼他坐得更近一些。
“怎麼樣?來春江有半年時間了,各方麵還適應吧?”汪乾坤問得隨意。
“目前還在學習、適應階段,很多事好像還沒完全摸到門路。”夏侯平如實將工作、生活方麵的情況扼要說了。
“嗯,你說的情況,和我掌握的差不多。哦,對了,聽說你給自己定了個三不方針,不參加工作之外的酒席應酬,不在非辦公場所談公務,不歡迎同事訪問宿舍等私人空間,而且執行得還挺堅決?”汪乾坤的微笑裏似乎內涵複雜。
夏侯平一愣,連忙解釋說:“也不是什麼方針,就是不想介入複雜的人際關係,生怕陷入某些圈子、山頭之類。我個人是希望盡量做到公私分明,相對超脫一些,有利於工作。”
“也許出發點是好的,可實際效果如何呢?”汪乾坤表情突然嚴肅起來,道:“我和你有過相似經曆,以前也做過大學老師。你以前在大學雖然也擔任過領導職務,可從嚴格意義上講,現在才算真正進入了官場。做學問,你是大教授;做官,恐怕要從小學生做起喲!地方官場比較複雜,注意時刻保持清醒頭腦,有些渾水絕不能趟,這個理念很正確。可是,為官一地先要入鄉隨俗,盡快融入當地的人際環境。否則,你這個應酬不參加,那個同事不接待,弄得大家躲著你、避著你,久而久之你就成了孤家寡人,甚至如同瘟神惡煞。這樣一來,個人倒是潔身自好清靜了,可如何履行職務、開展工作、發揮作用哪?”
汪乾坤還透露,有人因此告了他的狀,說他太過傲氣不合群,不善於團結周圍幹部群眾,臭架子大得很。前不久,省裏組織對省管幹部半年評議,這方麵的反映尤為集中,嚴重影響了夏侯平的得票與排名。
“啊?”夏侯平嘴巴張得老大,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基層為官之道,首要是站穩腳跟生存下來,這樣才能有所作為,施展你的創新、改革、突破之類宏偉藍圖。原則性固然要堅持,底線也一定要堅守,可方式方法上要靈活,分寸把握要適度。水至清無魚,無魚之水必死嘛!”汪乾坤語重心長開導一番,接著話鋒一轉,道:“不過,今天找你來,主要不是談這個。”
夏侯平內心早有準備。他努力控製情緒,使自己平息鎮定下來。
“今天找你來哩,是關於江邊那塊二千畝灘地,也就是大家俗稱的二號江灘,你知道那塊地方吧?”汪乾坤問話時,目光很銳利地盯緊了夏侯平。麵對這樣的目光,沒有人敢於不說心裏話。
夏侯平不禁在內心裏打了個冷戰,點點頭,含糊道:“知道一些,但不太全麵。”
事實上,夏侯平來春江任職雖然時間不長,可對自己管轄下的二號江灘,卻多有所聞。那塊麵積二千多畝的江邊灘塗,因為其獨特的區位優勢,以及當下日益趨緊的土地資源,早已成為一塊令人垂涎欲滴的肥肉,同時又像一顆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定時炸彈。可以說,無論官場還是商界,皆被這塊普通江灘攪得暗流湧動,無法安寧。
“好!既然知道一些,那就長話短說。” 汪乾坤用語簡潔。
夏侯平連忙正了正坐姿,洗耳恭聽。
“目前,圍繞這塊江灘的歸屬與用途,議論非常多,矛盾也相當集中,可以說各方麵力量、關係都在動作。總之,不論是塊肥肉,還是根硬骨頭,很多人都想吃下它。而且,敢於動這個腦筋的人,也都不是一般關係、一般的人。這給市委市府形成了一定壓力,甚至為班子團結帶來了隱患。今天這個談話,我跟儲宇市長認真商量過,本來請他參加一起談,但因為他下午臨時趕到省裏有急事,我就一並代表了。你也知道,明年秋季就是市委換屆,後年初又接著市府換屆,政局的穩定、和諧非常重要。說實話,麵對這種狀況,如果沒有一個科學的論證,那就無法服眾,我和儲宇市長一時也無法定奪。經過商量,決定把這件事的前期論證工作交給你來辦,你看如何?” 汪乾坤習慣設問,卻不是真在征求意見。
“我?”夏侯平聞言,就像屁股底下忽然塞了塊熱烙鐵,差點跳起來。
“對,你!”汪乾坤肯定地點頭道:“你是分管農業、水利的副市長,這塊灘地的使用、管理權一直歸屬農業局和水利局。而且,這塊灘塗是長江大堤的一部分,又居於我市兩大飲用水取水口的中間,對於市區防洪抗洪,以及數百萬人口飲水安全有多大影響,發言權也在你的分工範圍內。再說,你身為農學碩士、留洋博士,本身是這方麵的專家,長期在農業大學工作,認識不少省內外知名專家學者,操作起來也方便。當然啦,由你出麵還有一個重要考慮,就是你剛來春江不久,還沒有介入那些亂七八糟的關係,相對超脫一些,比較容易客觀公正把握這件事。現在,需要充分運用你的學識、智慧、人脈關係,做出一個科學、合理、能夠服眾的結論。可以說,你的論證將最終決定這塊地的歸屬與用途!”
看到夏侯平半天沒講話,汪乾坤又追加一句:“這事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而且隻能辦好不能辦砸!”
“那汪書記和儲市長具體有什麼要求或傾向性意見呢?”夏侯平看看沒有回旋餘地,隻好試圖得到進一步點撥,最好能有個相對明朗的意見。他來春江時間不長,官場門道雖算不上諳熟,卻多少也明白一些規則。像這樣重大的事項,按照通行規矩,最終決策權還是在汪、儲這樣的黨政主官手上,提前掌握意圖,可以使論證過程少走彎路。
“我們沒有傾向性意見!至少我是肯定沒有!具體要求六個字:慎重,穩妥,科學。”汪乾坤目光如炬,惜字如金,複又平和了表情、語氣,道:“希望通過處理這樣的重大事務,使你盡快熟悉情況、適應環境、得到鍛煉,以便將來挑得起更重擔子。對你,省委主要領導可是寄予了厚望哪!”
夏侯平隻好機械地點點頭,說:“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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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市委書記汪乾坤的辦公室,外邊一片漆黑。此時,夏侯平的心情,遠不止複雜二字可以形容。
剛剛結束的這場談話,信息量太大了,以致夏侯平遲遲沒有回過味來。他需要時間和空間,慢慢消化、咀嚼、吸收。
他絲毫也沒有料到,自己確定的那個“三不”原則,竟然會招來如此強烈反彈。如果不是剛才汪乾坤的反饋與提醒,他還完全被蒙在鼓裏哩。當初,對於這個“三不”可能會引發的負麵反應,他雖曾有過預想,此前感覺出周圍一些異樣的目光,甚至聽到過一些議論,可絕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後果。看來,改變已刻不容緩。
他更不敢想象,汪乾坤交辦的二號江灘論證這樁差事,敏感且複雜,牽動著春江政、商兩界眾多人的神經與目光,將會給自己這位新任副市長帶來什麼,又將對自己未來的仕途造成怎樣的影響?不過他也知道,這隻山芋再燙手,接或不接已然別無選擇。
還有,對於汪乾坤最後這句話裏的弦外之音,他也聽得分明。所謂省委主要領導寄予厚望,實質指的是省委書記蔡賢達的關心。眼下在省城及春江官場,很多人都在風傳他的後台背景,有關他與省委書記蔡賢達的各種關係更是被演繹得五花八門。對此,夏侯平對此真是百口莫辯。
三十八歲的夏侯平,出身於N省北部地區的海西縣,那裏古代名人倍出,盛產飽讀詩書的文人與行俠仗義的壯士,卻也是眼下全省有名的貧困落後地區。夏侯一族,在當地本是名門望族,可惜到了夏侯平曾祖這一輩時,已然淪落為徹頭徹尾的貧民。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夏侯平以姐弟排行第四的順序降臨人世,等待他的就隻有貧窮與落後了。
夏侯平家境雖然清貧,其父母卻特別注重兒女上學讀書。夏侯平兩個姐姐因為社會環境影響,都隻讀到初中畢業便早早回家務農,哥哥高中畢業後複讀兩年,終因小學基礎太差與大學失之交臂,隻能背起行囊南下深圳打工掙錢。等到他讀書時剛好文革結束欣逢盛世,父母全力以赴供他讀書。16歲那年,他以全縣第五的高考成績,本來有幾個不錯的選擇:本碩連讀的醫學院,完全不需要花錢的師範大學,令他從小向往的軍事院校,以及省內外幾所著名的大學。可是,麵對滿麵皺紋縱橫、滿手老繭密布的父母,他權衡再三,毅然選擇了省農業大學農學專業,主攻土壤與作物栽培。按照當時設想,他是希望自己學成之後回到家鄉,以知識和智慧改變家鄉傳統、落後的耕作方式,將包括父母在內的鄉親從繁重、低效的勞作中解放出來。
大學四年,夏侯平是全校年齡最小、個頭最矮、穿著最普通的學生,卻也是成績最好、入黨最早、拿獎學金最多、最受老師喜愛的學生。其時,從班級到係到校,所有老師和領導幾乎無人不識夏侯平,一路獎學金拿到手發燙。尤其是為人嚴肅的校黨委書記許之光——全省高教界和全國農校係統人稱許老,一天到晚板著個臉,隻有見到夏侯平時才露出難得一見的慈祥笑容。大學畢業後,夏侯平並未如願回到老家,而是被許老書記點名直接讀了本校碩士研究生,畢業後確定留校又公費保送到澳洲讀博士學位。學成回國後,他從係、校團委書記到係黨總支書記、校黨辦主任,一直做到校長助理。他讀本科時是省委組織部的調幹生,回國不久又成為省高教係統重點培養的青年後備幹部,因此,等到擔任校團委書記時,便被上調到省團委掛職鍛煉一年,後來又在校黨辦主任位置上下派到家鄉海西縣任過一年副縣長。從海西掛職回來不久,他就被任命為農業大學校長助理,同時躋身省委組織部重點培養的後備領導幹部行列。
半年多前,夏侯平由農業大學提拔到春江任職,事發相當突然,就連他自己也有點措手不及。由此也引發了外界種種議論與猜測,有些說法甚至近乎傳奇。
夏侯平供職的農業大學原本是部屬院校,前些年調整為部、省共管,人事管轄與任免權主要在省裏。夏侯平作為擁有海外博士學位的中層幹部,向來以專業作為安身立命之本,骨子裏還是將自己視作傳道授業解惑的學者。半年前的一天,省委組織部的幾個官員突然來到農大,又是召開中層以上幹部會議民主測評,又是分別找人談話,考察對象就是夏侯平。應該說,整個測評考察過程相當順利,夏侯平的得票、得分情況出人意料地好,好得連省委組織部官員都有些不敢相信。這個結果,自然主要得益於夏侯平的日積月累,同時也緣於他工作在大學校園這樣一個相對單純的環境中。
省委組織部考察測評過後沒幾天,任職公示很快出現在省裏幾家報紙和網站——經省委研究,擬推薦夏侯平同誌任春江市副市長。這個結果,令農大同事及熟悉他的人皆大吃一驚,他本人更是如墜五裏霧中,不知天上掉下的這塊餡餅出自何方神聖之手。
熟悉當今中國官場體係的人都清楚,表麵上看官位層級眾多、結構龐雜,其實內在構成隻有兩條線:一條是黨政機關以及類同的群團組織,一條是專業性強的教、衛、體、研和新聞傳媒之類的學術科研機構。前者是公務員體係,後者是比照公務員的事業性編製。從職級上講,兩條線都是按照行政層級區分,由員、科、處、廳、部形成金字塔狀,在工資、獎金、福利、看文件、聽傳達等政治經濟生活方麵,各自對應享受同等待遇,似乎沒有什麼明顯的區別。可是,具體到某一個具體人或崗位,相同職級分處不同位置,其權力的輻射力、影響力、執行力卻有天壤之別。譬如同是處級,在科研機構、高等院校可能是教研室或係主任,在行政序列可能是國家部委或省、市機關的處長,也可能是地方上的縣長、縣委書記。有些明顯無職無權徒有虛名,而有些則可能手握重權,成為坐擁一方威風八麵的諸侯。同樣,夏侯平從正處提拔到副廳,如果擔任農大副校長位置,則可能僅僅分管教學、後勤或其它某一方麵,權力覆蓋、影響麵永遠隻能在一兩平方公裏的校園,未來前途十之七八還是局限在本校。可一旦做到了春江副市長,雖然也隻分管農業、水利這樣的窄小行業,卻能在六百萬人口、數千平方公裏範圍內行使權力,可資支配調遣的各種資源遠非區區一校能比。而且,在這種位置上騰挪空間巨大,上邊有市長、書記、人大主任、政協主席,左右可流動到相鄰地市以及省裏若幹廳、局,真正是魚遊大海、鳥瞰高空。像許之光那樣的領導,是教育界公認的強人,資曆聲望水平一樣不缺,最後也隻能做到廳級書記,退休時不過名義上享受副省級政治生活待遇。因此,明眼人一看便知,夏侯平從農大校長助理到春江市副市長,不光是職級提拔了,而且職務的含金量高了許多,可謂進入了一片無比廣闊的新天地,發展潛力更大,前途無疑不可限量。
對於夏侯平緣何得到命運眷顧獲此良機,校園內外、包括省級機關裏紛紛大加猜測與打探,自然在所難免。
有關省委書記蔡賢達欽一說,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關翔最有發言權。
關翔負責夏侯平這批幹部的考察、任免,也是他親自帶隊到農大來測評和找人談話。他最清楚,夏侯平之進入組織部視線,根本不是文件材料和新聞報道裏所講的“群眾推薦”,也不是組織上按慣常程序選拔,而是省委書記蔡賢達親自提名。當然,蔡書記的提名並非直接指名道姓,乃是用了曲筆。“空降”N省之前,蔡賢達擔任過西北某省副省長、省長,中央某部常務副部長、部長。而再之前很長時間,他曾經擔任過大學的校長、書記,是個帶有學者特征的領導幹部。四年前,蔡賢達由京城調任N省委書記,經過一番調查研究,很快形成一手主抓全省開放開發、一手著力整頓吏治政風的工作思路。其時,蔡賢達多有對官場上庸俗之風的嚴厲批評,先是嚴厲批評吃喝玩樂懈怠懶散風,後是對裙帶風、關係網盛行言辭激烈,並有理論文章和新聞媒體強勢配合。輿論高壓之下,蔡書記著手大動刀斧,對下轄各級領導班子進行調整,刻意給下邊輸送新鮮血液,補充鮮活能量。其中舉措之一,就是大搞幹部換崗交流,前期交流的範圍著重在省級機關與地市之間,春江市委書記汪乾坤、組織部長金鑫就是那時從省機關下來。近年,交流重點則轉向從各高等院校、科研院所、新聞單位、大型國企選派幹部,進入省級機關及下邊的市、縣領導班子。關於夏侯平這批幹部,是蔡書記向省委組織部要了一份有關單位後備幹部名單,特別提到農大在內的省裏幾大院校,名單還回來時圈了幾個名字,其中就有農業大學校長助理夏侯平。事後,關翔與身邊幾個親信——其中包括春江市委常委、組織部長金鑫——閑聊時分析,此前蔡書記索要名單及其在某些名字上畫圈兒,絕非臨時起意隨性而為,一定是預有準備且經過深思熟慮,且其中必有什麼原由。或許正是因為這麼一分析,內幕被無意透露並擴散,漸漸便風傳開來。
夏侯平心裏很清楚,所謂自己與蔡書記關係密切一說純屬子虛烏有。不過,有一點他也明白:作為一名農業大學的普通中層幹部,之所以能來春江任職,是經過省委精心挑選,省裏也是寄予了很大希望的。記得接到任命後,夏侯平參加了省委召集的集體談話,蔡賢達書記的幾段話令他如雷貫耳並牢記於心。
“對你們這批幹部,省委是經過認真篩選和考察過的,可以說是百裏千裏挑一產生的。你們這批新人,過去都是在大專院校、科研機構工作,身上比較少地沾染了某些官場陳規陋習,在地方上沒有小山頭、小團體、小圈子之類的不良習氣,也還沒來得及搞上拉拉扯扯、收收送送那一套不正之風。”
“希望你們這批官員,就像一股清新的春風,一道透澈的溪流,注入到全省幹部隊伍這股洪流之中,對於淨化、改變官場生態起到積極作用,為基層官場注入清新之風,成為基層優良機關作風建設的帶頭人。而不是三兩年之後,你們被某些庸俗、肮髒的東西所同化與汙染!”
“我們共產黨人向來光明磊落、心地坦蕩,講究五湖四海、克己奉公。隻有蔣介石的國民黨才搞什麼黃埔係、CC派、公子黨,才有那麼多林立的山頭,才會盛行請客送禮、阿諛逢迎。隻有舊社會的幫會、土匪,才搞結拜盟誓、黨同伐異那一套。可最終呢?還是共產黨打下江山,坐了天下。”
“你們下去之後,不論遇到什麼問題,包括工作、生活中的困難、苦惱等等,都可以隨時隨地向省委反映,省委組織部和辦公廳會指定專人負責接待轉達,重大事項我會親自過問。未來這一兩年,將是全省地方黨委、政府集中換屆期,我們在選人用人時尤其注重幹部作風的考量,希望大家經受住考驗!”
會議一結束,夏侯平就得到通知,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關翔、副秘書長樊小剛是他的聯絡人。這樣的安排,證明夏侯平在同批官員中位置確乎非同一般,似乎進一步印證了外界的某些猜測。
不過,無論外界猜測、傳聞如何離奇,夏侯平始終堅持一條:做好自己,不負使命。任職春江之初,他反複研究揣摩了蔡書記那幾段話,自知已然吃透。對照講話精神,他製定了那個“三不”原則,意在警醒自己、同時也告示周圍人,謝絕一切非工作性質的酒席、應酬、交際,以免誤入人際漩渦,以示公私界限分明。誰知,卻是書生意氣一廂情願,竟然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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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開了整整一天會議,夏侯平感覺渾身酸脹、頭腦昏沉。晚九點半,簡單吃了會議工作餐,他獨自攔了輛出租車,直奔長江邊的陶然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