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希勒導演的,女主角艾麗·麥古奧還得了金球獎。編劇倒還是埃裏奇·西格爾。”
“哦,小說改編的麼?”她搖了搖頭,“是沒看過。”
“嗯……那麼……”我猶豫了一會兒,問,“等下你有事情麼?”
她從旁邊看了我一眼。我專注地望前麵的地麵。
“事情是沒有,不過,你到底想說什麼?”
“學校的電影廳正在放這個片子,所以,我……想請你看這個電影,晚上。”
她有一陣沒說話。我不敢去看她的表情,隻能繼續專注於地麵。
“我沒聽錯吧,你是要請我看電影?”她問。
“原則上是這個意思。”
女孩歎了口氣。
“這位同學,我們不是很熟吧?”
“不是不熟,而是根本不認識。”我也老實說。
“那為什麼你要……”
“為了報答剛才的晚餐。”我勉強回答說,為了加強說服力,又補充了一句,“而且你又剛看過小說。”
“……”
“電影拍得不錯。1971年的奧斯卡最佳原創配樂獎,音樂很動
人。咖啡店裏經常播放。”
“知道得蠻多的麼。”女孩漠然將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問個問題,你不是沒錢了麼,還要我帶你吃晚飯,怎麼還能請我看電影的?”
“這個……管理放映廳的是我的朋友,所以很好辦。”
“是麼?”她瞥我一眼,語氣很難說是相信。
“是的。”我硬撐著肯定。
“可是,我……”
女孩發了會怔,似乎足足有一分鍾沒有說話。我覺得這一分鍾裏我隨時會因心髒病發作倒地死掉。
一分鍾後,她再次輕微地歎了口氣。
“那麼,電影什麼時候開始?”她問。
我覺得她真的是隨和而善良的姑娘。
說電影放映員是朋友,倒也並非完全是謊話。我算是個電影迷,在大學前兩年時間裏是電影放映室的常客,有時會在那裏混到半夜,如此就和管理員混熟了。半夜我們常一起吃泡麵。遇到難得一見的片源,對方也會主動告知,就是這樣的交情。
實際這天晚上本來不是放《愛情故事》,但因為有這樣的交情存在,所以,我們來到放映室後,看的就是這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美國著名的愛情電影。放映廳沒幾個人,大概大家對老片子並不感興趣。其實是非常好看的,始終有一股淡淡的哀傷感。傷感的愛情才感人。
電影仿佛是在哭哭啼啼中進行的。盡管身邊是我這個陌生人,盡管看過了小說,但當那句著名的台詞“Love means never having to say you''''re sorry”出現時,她已經泣不成聲。
我知道她一定會哭的。很久前我第一次看時也很狼狽。我條件反射似的伸手入外套口袋,找了一會兒,才記得手帕已經給了她。女孩大概也想了起來,於是從口袋裏拿了出來,抹掉臉上淚水。
在她擦去淚水的時候,我在旁邊一直納悶,感覺就好像從前某天,也曾帶她來看過電影,就是這部《愛情故事》,而且,她那時也哭了。我對她就有這樣一種熟悉的感覺。
我們默默坐在座位上,在傷感的結尾曲中看著片尾英文的演職員字幕一頁一頁翻過。直到音樂結束很久後,我們仍然沒有離開。
“你是不是想……再看下去?”我問。
她搖頭。
外麵天已經全部黑了下來。學生們或去教室自習,或者已經離開教室回家,天氣有點偏冷,路上有點冷清。我把手插在褲兜裏,慢慢陪她往前方行走,內心惆悵,因為覺得她隨時可能告別離開。
“你好像無動於衷的樣子,”女孩說,“剛才看電影的時候。”
“看了很多遍了。”我回答,“第一次看時最難過,後來就習慣了。”
“你看過很多次,那為什麼還要帶我去看?”她有些疑惑。
“每一次和不同的人去看時,覺得都像是一部新的電影。”
“經常帶女生去看?”
“大學裏你是第一個。”我說,“另外去年帶同寢室的一個男生去看過,情人節的時候。”
“男生?”
“哭得太厲害了。我假裝不認識他。那天他失戀。”
女孩笑了起來,但很快就不笑了,低下頭去。
“你有事麼?”她輕聲問,“陪我走一段好麼?”
我點頭。這正是我祈禱的。
我們繞著學校的操場行走。操場旁的籃球場仍然有男生在打三對三籃球。旁邊有幾個女生坐在欄杆上看著,腳下有一堆書包,有一個女生在抽煙,黑夜裏煙頭伴著籃球拍擊的節奏一亮一亮的。走過籃球場便來到了河邊。這是條人工河,一直通往校外的湖泊。我
們從拱形石橋上走到河的另一邊。夏天河邊是談情說愛的好地方,常被很多情侶占據。不過現在春寒料峭,路燈又遠又暗,天黑後也沒什麼學生在河邊背外語單詞。倒是有微微的風掠過河麵,一些水草樣的植物不時拂動。
她慢慢走到河邊,立在那裏望向對麵有燈光的地方。她穿著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很簡單的白運動鞋,裹著灰外套的身子顯得很單薄。後來,我們在河岸上坐了下來,就坐在岸邊的木椅上。木椅旁的灌木抽著綠芽。女孩把手插在大衣口袋裏,稍稍彎腰,仿佛在仔細看著河水下麵的景色,眼神茫然。
“在想電影?”我問。
“不,不是。”她說,“今天心情不好。”
“哦。”
我默然。
“看了電影反而好多了。”隔了很大一會兒,她說,“問你個事情可以麼?”
“可以啊。”
“嗯……你失戀過沒有?”
“……當然。”我說,“經常還沒有開始就失戀了。”
“……”
“每次對方說對不起的時候,我就想起那句台詞:Love means never having to say you''''re sorry.可惜一直沒用上……”
我忽然感覺到有點異樣,轉過去看她時,發覺她的眼圈已經發紅了。
“對不起,我隻是在開玩笑……”
“沒什麼,不關你的事。”
她抽出手捂住眼睛上。很弱的吸氣聲。我則看著河麵上月亮的倒影,倒影模模糊糊的。
“不想再哭了。一天兩次已經夠多了。”
“……三次也可以的。”
“……圖書館裏的時候你就看見了吧……”
“那時我以為你在看悲劇小說。覺得女孩看《愛情故事》流淚是正常的。”我停了一下,問,“是因為感情問題?”
女孩很安靜地點了點頭。她安靜了好一會兒。
“其實是昨天收到的分手信。不過之前已經冷淡很久了。晚上睡覺還沒覺得什麼,可是今天在圖書館裏,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難過。覺得太委屈了。怎麼會這樣呢?怎麼說分手就分手了呢?之前那些喜歡都到哪裏去了?為什麼我會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圖書館裏呢?”
我不知道她是在問我,還是在自言自語。但我覺得我的心同樣裂了開來。一個中意的女孩在談論讓她傷心的戀人,而我隻是聽眾。那些話好像冰水一樣灌入我心髒的裂口。
“原因是什麼?性格不合?”我平靜地問。
“我不知道。他提出來的。”女孩想了想,“應該不是性格不
合的原因。我們認識很久了。小學就在同一個學校,中學也是。雖然後來文理不同班,但始終很合拍,幾乎沒有誰對誰表白過,就自然走在了一起。家裏住得也近,高中最後兩年我常去他家複習功課的。性格上,他雖然有點大男子主義,卻很照顧我。”
“那為什麼分手?”
“大概上了不同的大學吧。他喜歡北方,而我高考卻要回到這個城市。因為父母說總要回來的。於是我就考了回來。從小城市回到這裏,感覺都不適應了……”
她還沒有說完,可是一下子我全都明白過來了。他們為什麼分手,我又為什麼覺得她熟悉。我早就該知道這種感覺,早在看見她的那一刻時就應該知道。
“你是知更鳥的孩子吧?”我輕聲說。
她怔了一下,臉向我轉了過來,眼睛裏帶著些疑惑。但那疑惑很快消退了,她幾乎立刻明白了這個稱呼,眼睛都明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