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董無忌被新端上桌的冰酪中絲絲甜涼之氣熏得鼻子發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望著眼前冷玉凝脂,晶瑩翠潤,點綴著鬆子仁、葡萄幹的第三碗冰酪,盡管覺得肚子實在吃不下了,可眼還沒飽呢。董無忌的一番舉動引得嘴裏正在大嚼火腿什錦酥的趙大頭樂不可支,他轉頭對搖著泥金小扇咯咯直樂的柳夢珊說:“小柳你瞅瞅!你還當他是亂世才子呢,吃東西跟誰跟他搶似的!這來今雨軒做的冷飲越來越回去啦,頭些年哪有用黃葡萄幹的?那都是白的,以為老子沒見過吃過似的!”
柳夢珊眉毛一挑輕歎一聲,白了趙大頭一眼,拿起小勺從董無忌的冰酪裏挖出一塊,塞進嘴裏慢慢品味著酸香甜潤、入口即化的美妙感覺。她搖了搖頭笑道:“你們哥倆見麵就掐!一天不在一塊瞎鬧哄就想。現在這年頭,有這個吃就不錯了。大頭你小點聲,就顯你聲大!”說著,她給董無忌遞過一塊粉紅色的手帕示意他擦嘴。
接過手帕抹了把嘴,董無忌抬頭望望,碧空如洗,比自家鋪子裏那塊藍寶石還鮮亮明翠,雲卷雲舒緩緩流動;再看看四周,也是靜悄悄的,十幾張桌子隻有兩三個長衫客端坐如儀,品嚐著各色美味。來
今雨軒的美食和茶會,打民國初年就叫開了牌子,如今十來年過去,更是聲名遠播。別的不提,單城內外有名的文人雅士、遺老名士、學界政界精英乃至北洋各大衙門附庸風雅的大人老爺們,誰不喜歡穿著斯文,裝模作樣來這兒吃點點心,喝點香茶,標榜些許“文化雅韻”。
“唉,沒勁透了!”董無忌撇撇嘴,“你說這燕大也是,放個暑假叫咱去‘勤工儉學’?夢珊他爸,柳叔叔還斥責我‘不知民生艱苦’,要學會自立自強。上哪兒勤工?怎麼叫‘儉學’?莫非都得跟他老人家當年在日本留學似的到處找活兒幹?你倆說,咱是去做大街上擺攤賣灌腸、豆汁、槽子糕還是冰棍?或者找個論事茶館跟人家大師傅做泥瓦小工?咱也沒學過呀!咱這兒是老北京,幹啥有幹啥的規矩,五行八作門派不一,無緣無故人家憑什麼收你?幹個三天兩早晨咱扔甭一走,當師傅的還不罵街?要說那些‘金評彩掛、皮團調柳’咱更摸不著門,除非像大頭久曆江湖,在江湖上走走,不定闖出點名氣呢!”
“我——呸!”大頭噗嗤一笑,“我說兄弟,不是我瞧不上你,就尊駕您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蜜罐子裏長大的少爺樣,還行走江湖?出門就得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您可歇歇吧,就你在學校混的那成績,門門掛彩,還不如我在江湖上混幾年呢。是啵,小柳?”
柳夢珊哭笑不得:“董無忌,你別滿嘴胡沁!你小子又饞又懶又到處耍少爺脾氣,誰敢要你‘勤工儉學’?你爺爺和你爹早把你寵到天上去了,除了會吃喝玩樂瞎胡混,還會點什麼?”
“不能那麼說呀,夢珊!”董無忌做了個鬼臉笑道,“我真要是個廢物點心,你爹咋會跟我是‘忘年交’?再咋說咱也是正兒八經燕大國文係的學生!雖不稱才高八鬥,學富五車,肚裏也著實有東西呢!我說這‘勤工儉學’就是矯情,學生嘛就得好好學習,弄這些虛套子幹啥?家業不好的可以出去幹點,像我們家這種,哦,大熱天非得亂跑出去,出一身臭汗,賺倆小錢回來,才叫‘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這才是虛偽扭捏道貌岸然呢。沒聽過張真人典故?”
一說典故,趙大頭和柳夢珊提起了精神,就知道他一肚子故事。董無忌搖頭晃腦地說道:“清朝乾隆年間,龍虎山張真人入京朝賀,諸王貝勒盛排酒宴,請他吃飯,在座的王公請教他養生修行之法。你們猜,張真人怎麼說?”
大頭忙問:“咋說?還不是得少喝酒少玩樂,跑到深山去吃素?”
“哈哈哈哈!大頭是猴吃麻花——滿擰!當日張真人指了指滿桌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笑道:‘諸位王爺說養生長壽修行之法?這不就是?’諸王貝勒大驚,張真人繼續說:‘諸位天潢貴胄,有此福緣安富尊榮便是,何苦素食儉衣強行作假跑到深山老林修道呢?道合自然,自然就是順其自然,才合於道。假模假式就是違反自然嘍!咱們現今吃點喝點玩樂點,不也是‘合乎自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