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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中有奇獸,狀如貔貅。”
朱公攏起手卷,問旁邊師爺道:“本官辦了一輩子人的案件,今天竟然要辦獸類的案件了嗎?”
師爺拱手道:“大人,當今皇上聖明,請大人暫時尋訪四川,想必還有別的用意。”
杜捕頭趕上前道:“我等既已上路,便不要計較那麼許多!大人何時變得這般不爽利了?”猛一拍馬,大聲笑道,“既然受了聖上錯愛,自當建功立業,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一陣朗聲大笑,貫徹雲霄。
原來朱公自破獲了鍘龍案,備受皇上賞識。自此暫留在皇帝身邊行走,在京城盤桓了一月有餘。文武各官員聽得新有朱公之名,也紛紛結交拜望,連高麗、東瀛、暹羅、爪哇、天竺、蒙古、波斯等地使節,也多有來訪。朱公隻是小心應付。
一日朱公好容易閑了一陣,看到住處門口幾叢紅花,便想到古人一首《殿前歡》:花自芳,花旁行者累斷腸,來風去雨皆匆忙,誰顧花香。花舞風,豔紅光,縱有佳妝,又有何人賞?世間攘攘,皆為生往。
朱公剛感歎一陣,突然有太監傳旨來,原來近年川中多有匪事,並諸般奇聞怪案,皇上便加封朱公為臨時四川按察使,監理巴蜀各處大案。朱公素來不喜張揚,因此平日隻穿便服,也不用車轎,行李隻讓各人背負。此刻,他正與師爺、杜捕頭、書吏文明、仵作四人,一邊談論怪獸,一邊縱馬來到川邊。
文明看到路邊鳥飛,便說:“小生出個謎語,各位猜猜可好?”
不等眾人答應,便說:“世間有奇鳥,莊周嚐讚之。
啼語稱美女,飛舞傾漢室。
春來營泥宮,育雛滅蟲豸。
疾翔隼不及,隨風裁柳枝。”
朱公道:“我便也用一首《西江月》答你的詩。詩經眾詞絕妙,燕燕曾有稱道。春來成對簷邊繞,銜泥做得佳巢。頑雛欲試新毛,扇飛巢中舊草,待入空中化剪刀,裁得綠葉真俏。”眾人齊聲喝彩。
文明道:“這燕子黑麵紅須,趙飛燕若是人如其名,縱使身段婀娜,麵貌也和燕頷的張飛相似。”朱公笑道:“你且不見燕子胸腹潔白,美人亦如是,不可純白,亦不可純黑。那皇家寵妃,必然是膚白發黑,齒白瞳黑,黑白相間,最是可愛。”
眾人來到一處關隘,師爺道:“這便是杏關了。過了杏關,便都是巴蜀之地,道路多為險要。”守關將士驗看了朱公文書,便擺下薄酒款待。
守將敬了三杯,對朱公道:“大人初來四川,便要麵臨諸多疑難案件,真是任重道遠。”
朱公道:“將軍最近可聽聞什麼大案未破的?”
守將歎了口氣道:“巴蜀之地交通不便,小將也聽不得許多川中消息。隻知道這幾個月,綿陽山中驚現怪獸,貌若貔貅,州官本以為是祥瑞之兆,要上表朝廷邀功請賞。誰知那怪獸甚是詭異,能吞食鋼鐵,還殺傷人命。官府不敢上報,隻得派山民多方搜捕。”
朱公從袖中取出一個手卷道:“入川之前,我已在驛館買了這卷新出的《川中異事》,得知這種怪獸自古便有,隻是已有數年未曾現世。
最近重現,四川及周圍各處,都有小道傳說。”
守將道:“小將也不曾見過這種怪獸,隻聽說當地一些蠻夷之民,將其奉若神明,隻是應付官府差事,不敢抓捕。”朱公謝過守將,與四名隨從用完酒飯,便離關上路。
朱公等人出了杏關,一路騎馬徐行,看到路兩旁柳色如新,風中也還略帶暖意,不禁歎道:“這川中景色,果與中原不同,九月還能是這般光景,別有一番滋味。真是:川塞秋來風景異,嫩柳發生杏關西。”
書吏文明和道:“好個‘嫩柳發生杏關西’,大人真好雅興!學生雖然不才,也想東借西湊,把大人和前人王空山的詩句拚成一聯來吟,卻也合這時節:遙知兄弟登高處,嫩柳發生杏關西。”說罷又故意拿眼勾仵作道,“仵作哥哥不來一句嗎?”
仵作沉思一陣,道:“我等追隨大人許久,好容易才做到今日。
想韶華已逝,唯有這柳色尤青,當然也有所感,隻得借來前朝無名氏一句湊成一聯,正是:勸君莫惜金縷衣,嫩柳發生杏關西。”眾人都頗感共鳴,叫了陣好。
杜捕頭也喜道:“俺雖然不知多少詩書,也借些前人詞句來一句:朔方健兒好身手,嫩柳發生杏關西!”書吏笑道:“捕頭哥哥這句甚是應景,你看前邊那群孩童,登山越嶺如履平地,可不是好身手嗎?!”眾人抬頭遠看,隻見前方約十步遠處,有幾個羌人童子,衝著他們指指點點地說笑。
師爺苦笑道:“這邊遠閉塞之民,全無教化,怎能對按察使大人這般無禮。真是:群童欺我老無力,嫩柳發生杏關西!”因他一嘴南方口音,將“嫩”說成了“論”,眾人聽了,都哈哈大笑。書吏笑得直不起腰,掙紮道:“看來大人這句詩要成名了。走了半天,腹中也有些饑餓——借問酒家何處有,嫩柳發生杏關西!若找到一家好酒館,便可——烹龍炮鳳玉脂泣,嫩柳發生杏關西!”眾人邊走邊說笑,那幾個羌人孩童隻是跟定了看。
書吏斜眼看他們道:“驚聞俗客爭來集,嫩柳發生杏關西!”幾個孩童麵麵相覷一陣,其中一個最大的,約有十四五歲,突然跑上前用漢話大聲問道:“敢問幾位可是從中原來的?可是來我們這裏抓神獸的?”師爺正要嗔怪他怎能如此與大人說話,朱公攔住問道:“你們說的神獸,可是最近殺傷人命的食鐵怪獸嗎?”那少年不悅道:“不是食鐵怪獸,是食鐵神獸!它是我們這裏的山神。”
朱公正欲深問,突然一中年漢子跑過來路當中,望朱公納頭便拜,問道:“您想必是聖上派來巡查四川的朱大人了!”
朱公正要下馬攙扶,杜捕頭攔住問道:“你如何認得我們?”
那漢子道:“我們太守老爺等待大人良久,早已派人尋得大人畫像。還得知大人身邊總帶著四個人,有老有少,有文有武。”
那人起身道:“這幾個孩童,都是小人族裏的孩子,最大的這個正是犬子小五。小人在太守老爺跟前當差,也是本地的羌人,漢名辛碧正。這些天太守老爺日日盼著大人來,總讓我們四處打探。”
說罷便牽起朱公馬韁,要給他們帶路。
杜捕頭知道川中多有匪患,剛才便怕朱公下馬回禮時遭了暗算,此時更是加了小心,緊握著腰刀柄,直到來到州官府衙,才放下心來。
門房通報之後,即刻便有一名州官穿戴整齊出迎,想必是早有準備。那官員見了施禮道:“下官綿陽州官鮑縝鮑細稔,迎接來遲,當麵恕罪。”
朱公還禮道:“鮑大人不必多禮,遠道而來,今日還要多叨擾了。”
二人來到客廳,仆從伺候看茶,寒暄已畢,朱公問道:“聽聞近日有神獸在山中作亂,鮑大人可知詳情嗎?”
鮑縝答道:“川中有許多珍禽異獸,下官平日極少進山,雖未親眼所見,卻也聽百姓說過,此處山中有一種食鐵異獸:身多白毛,黑目而玄耳,墨足而青肩,頭如麥鬥,眼似銅鈴,牙排利刃,爪勝鋼鉤,口若血盆,掌賽磐石,後肢能二足站立,前掌可如人一般抓握,有摧山破林之力,甚是凶惡。有山民砍柴采藥偶然遇到,也隻是遠遠觀看,不敢靠近。在下官到此上任之前,此獸已有數年未有人見過,如今甫一出世,便傷了幾條人命。”
朱公又問道:“敢問鮑大人,這食鐵獸數年之前出現時,可曾聽聞有傷害人命的?”
鮑縝想了想道:“此類怪獸古來已有,可從未聽聞此類事情。隻是近日才連連哀報,說此獸殺人行凶。”
鮑縝又喚辛碧正拿來案卷給朱公看,才知前後來由:原來兩個月前,有外鄉獵戶梁三,在山中遇害,身上有多處猛獸抓咬傷痕。
屍體手中緊握一柄短刀,似乎與猛獸有搏鬥跡象。官府衙役查看周圍地麵,認為他是從山坡上滾落,其中後腦受傷較重。地上還有奇怪足跡,類似人掌而寬圓,爪甲約有二寸長。又有村民在山中見到食鐵神獸出沒,足跡相同,方知是神獸傷人。官府派村民進山搜捕未果。一月前,卻又有采藥人林四,在山中被斷喉而死,屍身周圍多有食鐵獸足跡。半月前,小販王鐵頭在山溪邊脖頸被扭斷,左麵頰被抓傷並食鐵獸掌印一個。三人皆不知籍貫,居無定所,亦無親眷。
待朱公看完案卷,鮑縝苦笑道:“下官也親自帶領衙役進山尋找,無奈這食鐵獸神出鬼沒,並未找到。”又拿出一張神獸足印的拓片給朱公看:似虎而六趾,似熊而寬圓,似人而指甲尖利。
朱公用手在上麵比畫了一下大小,道:“本官也感此事甚為離奇,想即刻親自去山中訪查,不知鮑大人意下如何。”
鮑縝起身道:“大人遠道而來,還是休息幾日再去的好。”
朱公再三要求,執意要去,鮑縝隻好說道:“大人有令,下官莫敢不從,隻是這山中艱險,還望大人小心。下官有一向導推薦,前幾次多虧有他帶路。這次也為大人將他尋來。”鮑縝還要召集衙役隨朱公同去,但朱公想到人多容易驚擾野獸,便婉言謝絕。
吩咐完畢後,朱公端杯欲飲幾口茶水,無意中瞥見剛才那幾個羌族童子在窗邊偷看。正要詢問,卻被鮑縝將他們攆走。鮑縝尷尬道:“這都是府中的僮仆,全無規矩,衝撞大人,還望見諒。”朱公笑道:“不妨。”
不多時,辛碧正領來一個身形肥胖的漢子,腰上係著山民常見的粗搭膊,這便是上山的向導陳老能。朱公也確實有些好奇,不顧旅途奔波,隻略休息了一個時辰,便帶上杜捕頭和仵作,要隨陳老能上山。
鮑縝跟師爺、書吏文明出門送行,誰知在府門口遇到一位熟客,就對朱公簡要介紹了一番:“這位是錢塘來的商人高山勇,與下官是老相識。”那人笑容可掬,衝朱公作了一揖,略略寒暄了幾句,兩廂人起步分別。
陳老能滿口是巴蜀方言,朱公等人絞盡腦汁,也隻能聽懂八分左右。不知不覺, 四人已來到山邊。此處有大片矮山,路徑崎嶇,幾人尋了半個時辰,便在泥地上看到兩串神獸足跡,正與朱公之前看到的拓片相同。杜捕頭眼尖,看到旁邊草上一片濕漉,走近叫道:“這想來是神獸排泄的痕跡。”
仵作道:“嗅其氣,觀其形,神獸應當剛過去不久,我等隨著這足跡追尋便是。”陳老能看見他如此文縐縐,不由大笑。
四人正要起步,陳老能突然高叫一聲,“竹葉青!”其他三人都回過頭。隻見一條辮子粗細的綠蛇,正窩在幾人旁邊。杜捕頭一見,便要拔出腰刀,剛拔出一半,那蛇也猛抬起頭,吐著信子,十分警覺。
說時遲那時快,陳老能趕緊伸手攔住杜捕頭,嘴唇幾乎不動,從牙縫中慢慢擠出幾個讓幾人能聽懂的字:“別動,蛇一般不會咬不動的人。咱們幾個別亂動,一會兒它便走了。”那蛇看了幾人一陣,慢慢爬動,約過了一炷香時間,才離得眾人遠了。四人這才鬆了口氣,朱公發現,陳老能這時方將攔住杜捕頭的手放下。
仵作趕緊道:“我們還是趕緊去追那神獸吧。”
朱公道:“下次應當找鮑太守尋一條能鬥蛇的獵犬來,也方便尋找神獸。”
陳老能抖了抖衣服,慢聲道:“那蛇突然出現,可能是從樹梢墜下的,下次我們應當帶上鬥笠,防止被樹上的蛇咬到。”
眾人往前尋了一番,直跟到一片山岩,便無了足跡。杜捕頭有些急道:“早知如此,剛才我便拔刀和那蛇拚了,就算被咬,也能趕上那神獸。”
朱公道:“抱怨無用。我等二人一組,分頭尋找,估計會快些。”
杜捕頭自告奮勇,和朱公一組。仵作自和陳老能一起。
朱公和杜捕頭找了一陣,突然想到:“食鐵神獸身形巨大,應當把巢穴做在山洞或樹洞中。此間以竹林為主,沒有粗壯大樹,應當是藏在山洞裏。”
杜捕頭笑道:“大人您看,前邊便有一處洞穴。”二人走到洞穴邊,朱公閃在一旁。杜捕頭先往裏吼了幾聲,又往裏扔了幾塊不大不小的石頭,這都是古宅燈光案時,恰巧向獵戶學的。朱公見洞裏沒有動靜,正要和杜捕頭進去,看看有沒有獸毛等痕跡,突然旁邊草窠中一陣猛動,二人心裏頓時繃緊了弦。
二人腳步未動,又等了一陣見那一尺多高的草叢中漸漸不動了。
杜捕頭突然大喝一聲“誰!?”草中又猛地一顫,一人拿著一副捕獸夾緩緩站了起來,正是辛碧正。
朱公上前道:“你怎麼在這裏?”杜捕頭不由分說,將其衣襟揪住。
辛碧正忙解釋道:“小人是太守大人派來做埋伏,捕捉食鐵獸的。”
杜捕頭喝問道:“那你剛才在這裏裝神弄鬼地作甚?”
辛碧正拱手道:“恕小人直言,剛才在草叢中不敢抬頭,也不知是敵是友,故此假裝野獸想嚇跑二位,絕無歹意。”
朱公上前問道:“你說不知是敵是友,難道這山中還有什麼匪人?”
辛碧正道:“這裏沒有深山,匪人倒不曾有。隻是小人懷疑,那前幾個死在山中的村民,恐怕是人為致死。太守大人高額懸賞食鐵獸,可能是村民中有人為了賞金而互相殘殺。”
朱公想了想,問道:“你這麼說,可有何根據?”
還未等辛碧正回答,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慘叫,三人都不由轉過臉去。杜捕頭驚叫道:“不好,是仵作!”便急忙向發聲處跑去。朱公和辛碧正緊隨其後。在山中繞了約有二三百步,便看見一片陡坡,陳老能正如履薄冰往坡下走,坡底正趴著仵作,衣衫破爛淩亂。杜捕頭忙大聲問陳老能剛才出了何事,才知道原來仵作好像發現了神獸,跑近去看時被山藤絆倒,滾下石坡,如今生死未卜。
杜捕頭心中焦急,仗著有功夫在身,一路小跑來到坡底,仔細查看了仵作,發現並無致命傷,隻是身上有多處擦痕,右臂腫脹,不省人事。朱公等三人隨後也趕到穀底。朱公看了看仵作道:“我等且先送仵作回府衙,再做計較。”便解下長衫,讓杜捕頭和辛碧正綁在兩條粗樹枝間,做了小榻抬仵作,路上又問陳老能事情端詳。
陳老能滿臉尷尬道:“方才仵作先生正在走路,突然大叫一聲,說看見類似神獸的東西了,拔腿就向前飛奔,誰知被山藤絆倒,滾落石坡。那神獸聽見慘叫,早已嚇跑不知所蹤。這裏地形複雜,常有類似事情。即便小人這樣常來山中的,也在下坡時候被樹枝擦傷手掌。”說罷攤開手掌,掌心處還有一道麻繩般的傷痕。
朱公又問道:“剛才仵作說他看見神獸了,那你可曾看見神獸嗎?”陳老能搖搖頭。這時路邊一塊大石後突然跳出一人,差點和抬著仵作的杜捕頭相撞。朱公定睛一看,原來是羌族少年小五。
少年見仵作受了傷,便問道:“這位傷者也是被食鐵神獸所害的嗎?”
朱公答道:“他是不慎跌倒,摔傷成這樣的。” 又問小五道,“那神獸你們可見過嗎?果真如太守他們所說的那般樣子?”
小五大聲答道:“就是那樣,我們在山中見過幾次。當時看到如此神物,我和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辛碧正早已板起臉孔,對小五道:“你為何在這裏?”
小五道:“剛才聽見有慘叫聲,便跑來看個分明。”辛碧正略顯怒色,問道:“我問你為何跑到山裏?”
小五掩嘴笑道:“如今時候也不早了,阿媽叫你回家吃飯。”
辛碧正哼了一聲道:“你回去對她講明,府衙公務繁忙,今天就不回去了!”
陳老能上前打圓場道:“你已經數日未回家了,我替你去抬送傷者,你趕緊回家去吧!”說著便來接他手中樹枝。辛碧正突然衝他大吼一聲:“老子不似你這般耙耳朵!”又見朱公和杜捕頭都回頭看他,頓覺失態,隻得將手中樹枝交給陳老能,趕緊辭別幾人,同小五要走。
小五那眼把著陳老能問道:“陳叔叔今天可帶麥糖了?”
陳老能笑道:“你這小鬼,真是賊不走空,我腰間還包著一塊。”
小五伸手從他腰間摸出一個油紙包,拿出一板深黃色的糖片,掰了一半道:“做事不可斬盡殺絕,我隻取一半,其他的給叔叔黏蟲雀用。”又塞回陳老能腰中。朱公之前極少見此類東西,多看了幾眼,陳老能便讓小五將那半塊給了朱公。朱公接過那包糖藏在袖中,深表尷尬。辛碧正說要上城裏買些東西,自拉著小五回去了。
朱公在前走著,隨口問抬人的陳老能道:“那辛碧正和他家裏的不合嗎?”
陳老能慢慢道:“小人和他是近在咫尺的鄰居,還算有些了解。
之前也沒聽說有什麼不合,兩口子一向是相敬如賓。但是近幾個月,辛碧正卻常不回家,聽說是和家裏的鬧了口角。”
杜捕頭問道:“剛才他說的什麼耳朵,是何意思?”
陳老能笑道:“這是巴蜀方言,耙是用火烘軟的意思,耙耳朵便是耳根軟,禁不住枕邊風的人。” 杜捕頭問道:“那按他的話,你便是懼內的人了?”陳老能笑了笑,不置可否。
仵作被送到府衙,讓師爺醫治傷情。師爺檢查一遍道:“仵作右臂骨折,舌尖被自己咬傷,其他並未有重大傷情。現已給他包紮好了。”
朱公方才放心。
晚飯時,朱公問師爺道:“你和文明在這邊休息,可有什麼新鮮事?”
師爺會意,答道:“我們兩個在茶館和人閑聊,探訪民情,頗有些發現:那鮑縝為官清廉,執法公正,人稱‘鮑青天’。隻是綿陽地界,耕地稀少,人民窮困,鮑縝才學又較為平庸,也沒有許多辦法。”
朱公點了點頭。
文明接著說道:“今天下午還出了一件趣事。我們在街上走著,遠遠看到錢塘客商高山勇,師爺喊了他幾聲‘高先生’,又喊了幾聲‘山勇兄’,他竟然都不答應。這時小五突然從一條胡同跑出來,到了他跟前,叫聲‘勇叔’,他才答應,停下來與小五說話。辛碧正隨後追上, 趕忙拉著小五要走。我們兩個也走上前去和他寒暄了幾句。”
師爺又道:“錢塘話我還比較熟悉。可是那高山勇的口音,卻不太對勁,到底像哪裏,我也說不清楚。”
幾人正聊,杜捕頭突然跑過來,焦急道:“大人,仵作突然不行了!”幾人趕忙跑到仵作屋中,隻見他正劇烈咳嗽。
師爺急匆匆一陣檢查,也不知是何原因。仵作咳了一陣,突然用左手拉住朱公手,朱公連忙將耳俯在他嘴邊。仵作嘴唇微動,囁嚅了幾聲,手腕一軟,垂在床邊。文明聽說此事,失聲大哭。杜捕頭一向剛猛,也在牆角哭成了淚人。看的朱公與師爺也不由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