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奇冤(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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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的一位當縣令的祖先的故事,隻在我的家族之內流傳。

可惜的是,那位朱縣令所在的朝代地域都已經無法考證了,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沒有流傳下來,人們記住的隻有這些故事的精彩部分。”

心理醫生喝了口茶,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繼續對當曆史學家的好朋友吉侖說,“對了,大家都尊敬地稱呼他為——朱公。”

朱縣令剛上任,翻看舊時案卷,看到這麼一則凶案,頓覺非同一般,案卷寫道:“東莊書生文明,獨居甚貧,常向鄰人借貸度日。

本年十一月初五日晨,見自家地窖中有男屍一具,驚呼之。四鄰聞聲而來,將文明扭送縣衙。經查,此男屍乃四十裏外西莊富戶王豫園,身形高大肥胖,約四十歲。衣著光鮮,貂帽狐裘,然雙靴甚破,懷中另有金銀銅錢若幹。頭上有鈍器傷一處,係一擊斃命。經仵作驗罷,應死於二日之前,即十一月初三日左右。經推問,文明招供其圖財害命,以硯台擊殺王豫園,現已畫押簽字,押入死牢,次年秋後問斬。

具結完。”

朱公看罷,叫來師爺道:“你來看,此案甚是蹊蹺。”師爺本是服侍過上任縣令的,一看是文明的案件,便道:“此案三日之前才完結,上任老爺審理此案時,小人也在旁邊,見那文明當堂招供,無甚差錯。”朱公思忖道:“聽說上任縣令完案之後便暴斃而亡,因此本官才調任至此,莫不成是冤案?”師爺道:“大人多慮了,咱們公門中人,憑據查案,這善惡報應之事,萬不可信。”朱公道:“我剛說此案蹊蹺,並非顧慮報應之事。你來看,此案至少有三處蹊蹺。”

師爺湊近仔細覽閱:“小人愚笨,未看出有甚不妥。”朱公道:“你看這處,書生獨居甚貧,恐他連一日三餐都不能保全,既然圖財害命,為何不先將王員外的錢財拿去換些吃食?若說窮書生拿金銀上街會引人猜疑,為何不將銅錢先拿去用?再者,王員外衣帽也可拿去典當,換些錢財。若說怕被懷疑而案發,可先將那破靴子當幾個錢,就說在路邊撿得,也無人疑心,書生卻未曾這般行動。三,若是文明自己殺人,因何假作不知,高聲呼叫,讓四鄰擒住,而不是趁夜深人靜之時,將屍首悄悄另埋他處?”師爺道:“可四家鄰舍將文明送至官府,都指認文明有殺人之嫌。”朱公道:“常借人錢財卻無力償還之人,債主怎會說他好話?不必多言,先將文明帶上堂來,本官再問他一問。”

不多時,書生文明被衙役押來。朱公見他麵容憔悴,骨瘦如柴,毫無半點生氣,唯有手銬腳鐐叮當作響。見了朱公,便死氣沉沉拜倒:“大人在上,罪民文明給大老爺磕頭了。”朱公問道:“你便是東莊書生文明?”文明道:“正是罪民,圖財害命,殺死西莊王員外。”

朱公道:“我且問你,你如何殺害王員外?前前後後並未在案卷中寫明。本官恐怕是上一任縣令未能仔細查證,草草結案,因此特調你出來問清楚。”文明沉思片時,慢慢抬頭說道:“小人實在不知如何答對。”朱公俯身道:“你若真是殺人凶犯,本官自然不會有所寬恕;若是蒙冤受屈,可告與本縣,本縣為你做主。”文明抬頭望望朱公,見其滿麵和善,似能為之做主,登時涕淚橫流,不能言語。朱公道:“你有甚冤屈,快細細講來。”忙吩咐手下人,給文明搬來一板凳,暫時卸去鐐銬,讓他慢慢講來。

文明道:“大人明鑒,那日早上小人實在腹中饑餓,想起自家地窖上可能還有些存糧,便去查看。誰知一開門,便見一胖大男人躺在窖裏,頭上一片血跡,嚇得小人連連驚叫。四家鄰舍聽聲趕來,便一齊怪小人殺了那人。小人與他們分辨不成,被扭送縣衙。上任縣老爺聽鄰舍們都說我殺人,便一口咬定小人就是凶犯。小人怎能承認?無奈挺刑不過,隻得招了供。”朱公道:“本官看你的案卷,便覺蹊蹺,決定重審此案。今日才是初八,案發才三日,待本官再去勘察,或許尚有蛛絲馬跡,可助本官厘清此案,還你個公道。”

文明千恩萬謝。朱公攔住道:“秉公執法乃是本官分內之事,若是查得凶犯確實是你,本官也絕不留情。”說罷叫來獄卒,叫好生看管文明,不得打罵勒索。

朱縣令點齊六名衙役,並叫來縣中杜捕頭,要七人與自己外出查案。捕頭問道:“大人,咱們先去哪裏察看?”朱公道:“先去文明家中察看,再去王員外家。”杜捕頭笑道:“王員外家尚有可看之處,那文明家裏我們已去查過,家徒四壁,連像樣的家具也沒有,家門和地窖連鎖都沒有,有甚可看?”朱公道:“還是先去看看罷。”

到了文明家中,果然如杜捕頭所言。隻見破桌破椅,破床破窗。朱公看到桌子上有幾張紙,上寫著:瓦簷易逝磚石起,

芳草長青未聞啼。

凝見家燕尋春泥,

繞牆數周無可依。

朱公看罷,感歎道:“一時不知是說燕子還是說他自己。”又看其他紙上又一首:“餘於道旁采得花數朵,欲為標本,暫養藥瓶中,置於書案。次日花益盛,一花大開不似尋常,餘奇之,始作:仰首寒風不見怨,躋身窄器誌益堅。無視他日嘲其境,伴書汲水求燦爛。”

朱公道:“倒是個努力求學的人。”

又看旁邊另一篇,上寫:“書生誌·自度此曲:莫笑蘇老泉,讀書不輟正當年。也學番僧半入禪,哪管世人笑咱。

騎驢仿島寒,窮瞎太祝也頷歎。旁人沙場逞英漢,我以文章動天。”

朱公道:“這人也有樂觀之處。”

又見一首《念奴嬌·春情》:“闌珊春意,萬籟恢生機,馨盈耳際。

東門各有鵲報喜,黃土再被青席。粉萼素蕊,繽紛成趣,恰似朱唇啟。

故燕將歸,客友風塵遙寄。料峭微暑相依,擁衾早臥,睡眼自慵起。

暗忖青絲當盡力,無負華發之期。落地楊花,啼血杜帝,催人行步疾。

韶華已逝,將惜白駒過隙。” 朱公暗想:“一首春情詞,卻不寫兒女私情,看來這書生也無相關故事。”

還見一首古風詩:

“海中複激浪,跳梁又踐足。

百年圖寸嶼,微人心計毒。

天狗囂吠帝,壯士氣衝顱。

願使筆生刃,揮劍斬凶徒!”

朱公笑道:“此人貧困至此,心中竟然還有些大義在,想著邊疆有礙,要為國盡力。”

朱公將室內所有物件仔細看辨,未曾發現甚可疑之處,便又叫手下人帶路,向縣城西莊王員外家趕去。

朱公一行人到了王員外家中,看那家業確實豐盛。院中古木參天,宅院雖大,卻十分清淨,無有餘綴之物。朱公見此狀,暗想道:“想必這王員外也是世代富戶。”王員外新喪,管家王旺便帶領幾個家奴來迎接。朱公與他客套幾句,便問道:“案發之前,你家員外是何時外出的?”管家想了想道:“初二日晚上,我家老爺突然外出,不知有甚急事。小人放心不下,半個時辰後騎馬前去尋找,隻可惜未曾找到。”朱公問:“他是如何出門的?步行、騎馬還是坐車坐轎?”

王旺答道:“員外出門時並未交代小人,隻與四名看家護院的保鏢打了下招呼。”朱公道:“王宅上還有何人?”管家答道:“隻有老爺和太太兩人,他們也沒有子嗣,其餘都是我們這些下人。”朱公又求見王員外夫人,不多時,隻見一個婦人嫋嫋婷婷走來,給縣令飄飄萬福。朱公一看,這婦人約莫二十七八歲,臉似蓮萼,雖無十分姿容,也有八分動人顏色。朱公問道:“王員外遇害之事,本官深感痛惜。但今日此案疑有冤情,要重審。敢問夫人可有甚內情告與本官?”婦人道:“小奴家王門水氏,自幼嫁與王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外子遇害之事,隻是任憑大人查辦,無從知曉其內情。”

朱公道:“那王員外被害之前外出,可曾與夫人說知?”王水氏道:“不曾,那天員外提前說晚上有事,去了其他房中,因此我夫妻二人並未同睡。”朱公又到宅中各處察看,王水氏打發走下人,不遠不近跟隨著。及到了後院,朱公突然轉身問道:“王夫人,此間無有外人,有甚下情,可訴與本縣。”王水氏略驚道:“大人如何知得奴家有話?”朱公笑道:“剛聽管家說,府上隻有你夫妻二人,其餘全是下人,可見王員外不曾有妾。案發前未曾與夫人同睡,必然有事。”

王水氏拜道:“大人明鑒,王豫園這人,常常拈花惹草,離家當天白日,曾將本莊農家之女楊翠兒擄來。那楊翠兒乃是剛烈女子,王豫園見她不從,便捆了鎖在這後院的屋子裏,又差家裏四個打手看著,教半夜之時再送至書房。王豫園當晚便說要連夜看書,去書房歇宿,讓奴家獨睡。他們以為奴家對此全然不知,實際奴家心裏如明鏡一般!”朱公聽罷,略作思量,又問道:“能否將那四名打手招來,本官有事相問。”王水氏諾聲離去,朱公對杜捕頭道:“你去看看這後院小屋。”杜捕頭推門進去看,空空如也。

此時王宅四名打手到來施禮。朱公一看這四人,甚是魁梧,個個身高八尺,都是短衣襟小打扮,發髻梳得整整齊齊,全身上下收拾得幹淨利落。朱公細細打量了四人,問道:“你們四人搶來的民女楊翠兒,今在何處?”四人麵麵相覷,半日才有一人答道:“此事甚是蹊蹺,且與王員外被害一案無關,恐不是大人力所能及。”朱公道:“但說無妨。”另一個打手道:“我等四人,一夜沒合眼,靠在屋門口看著那女子。可到早上再看時,屋內卻空無一人,消失不見了。

又一打聽,楊翠兒已回到她家中。”又一個打手道:“恐怕那楊翠兒是個妖怪變化而成,所以不敢與大人說知。”朱公繞著四人看了看,拍拍這個肩膀,敲敲那個後背,問道:“汝等四人如此身強力壯,豈無半點察覺?”四人麵上微有不悅,敷衍道:“小人委實不知。”朱公又吩咐衙役到小屋房頂察看有甚痕跡,衙役雖不知為何,也聽令上房摸索一遍,答道:“大人,這房頂有幾片瓦有些鬆動,但還連在房頂上,不會掉落。”朱公點頭叫衙役下來,又去王員外書房探看,卻見屋中空蕩,也無甚家具,便問那四人為何如此。那四人道:“小人不知,這都是夫人安排的。”朱公又一轉臉,見牆上新刷了一大片白,便問打手為何隻粉刷此處,四名打手支吾答不上來。朱公看也問不出甚事,便辭別了王宅的上下眾人,打道回衙。

師爺見縣令回來,忙上前問道:“大人此去,可有甚收獲嗎?”

朱公道:“王宅中人的答話,矛盾之處甚多,還容我再細細思量。有些事情本官尚未確定,物證中可留著王豫園的靴子?你先把那雙靴子拿來給我看看。再把文明殺人的硯台拿來。”師爺取來這兩樣物件。

朱公一看,那靴子果然破爛不堪,靴底破損尤甚。正在這時,有衙役來報,說有人拾得一匹馬,特來交公。朱公叫撿馬之人,一看卻是街麵上的閑人劉二。隻見劉二牽著一匹黃驃馬,膘肥體壯,鞍韂韁繩俱全,隻是腿腳瘸得厲害,嘴唇還有些破損。朱公問道:“你在哪裏撿到這馬?”劉二道:“今天小人在城外閑逛,見這匹馬有一搭沒一搭地邊走邊吃路邊枯敗的野草。大人見笑,小人見它長得也好,馬具也華貴,便起了貪心,見周圍無有主人,便想拉回家去,誰知這馬腿瘸,不得使用。小人又想拉去湯鍋賣幾個錢,誰知那馬有靈性,不肯隨我往那邊走。小人累得筋疲力盡,好歹走了一程,看縣衙正在眼前,索性交公了事。”朱公笑道:“難得你實誠交代。這馬你賣不得,馬具也可拿去典當幾個錢。”劉二也笑道:“此馬不聽我使喚,可見與小人無緣。若是再剝去它馬具,豈不弄巧成拙,引人疑心?

小人也認了。您說這事可奇怪?它不肯隨我去街市那邊,到了衙門口,卻拖著要我往這裏走。”朱公一看,果然這馬往自己這邊來,若不是劉二牽著,早就到了案桌邊上。朱公誇獎道:“劉二,你可是立功了。”賞了他一吊錢,劉二千恩萬謝走了。那馬一瘸一拐朝朱公走來,百般溫存。朱公撫著馬鬃仔細察看一番,叫衙役把馬牽到後槽,請個獸醫與它醫腿。朱公又拿起文明的硯台看了看,還算幹淨,可裏麵墨汁早已幹涸,還略有灰塵,便叫取來一盆水,將硯台放入水中,洗淨墨跡,卻並未見水中有何殷紅之色。朱公道:“人血幹涸便會發黑,但若放入水中磨洗,也會略有紅色渣滓,與墨跡不同。另外由這灰塵也可判定,文明已無錢買墨來寫字,此硯台已多日不用,又怎會被文明拿起來殺人?當時縣令定是草草結案,按文明所招而宣判,未曾讓仵作察驗這凶器。”師爺點頭稱是。杜捕頭此時上前問道:“大人,接下來我們當如何做?”朱公思量一陣,道:“現在升堂問案,傳審西莊民女楊翠兒。”

新縣令頭一次升堂,自然引來眾多百姓前來觀看。楊翠兒還未曾來到,堂下卻早已人頭攢動。朱公換了官服,師爺差役站列兩廂,不多時,杜捕頭便領著楊翠兒上來。朱公一看那楊翠兒,心中也不由一驚:“怪不得王豫園起了歹意,果然姿容非凡。”但見那姑娘不過十八九歲,鬢似烏雲,膚如霜雪,秀眼丹唇,甚是標致。朱公按公門慣例,一拍驚堂木,故意厲聲喝道:“堂下何人?”楊翠兒拜了個萬福道:“民女楊翠兒拜見大老爺。”朱公道:“我且問你,西莊富戶王豫園之死,與你可有瓜葛?速速說與端詳!”楊翠兒抬頭道:“大人明鑒,小女子有下情回稟。”朱公突然問道:“西莊可曾有會妖術之人?”楊翠兒道:“小女子未曾聽得。”朱公又審視楊翠兒一番,探身問道:“敢問小娘子可曾許配人家?”楊翠兒滿麵羞紅道:“不曾。大人問這般做甚?”朱縣令點點頭,對杜捕頭笑道:“本官今夜裏要審訊這個妖女,你今晚便押她來本官屋中。另外再去置辦一身紅裙繡襖來,另買一大紅絹帕,一壇好酒。本官一並與你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