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這段時間的調查,杜若大致了解了霍連寶一家人的性格。外祖母沒多少文化,是陳澤源下鄉當知青時嫁給他的,後來陳澤源回城,她也就跟著進城了。二人文化水平相差甚遠,性格也不同,陳母性情粗野,遇事便撒潑使賴,一哭二鬧三上吊,陳澤源為求家裏安寧便也隻能忍氣吞聲,處處忍讓。
陳肖是獨生女兒,家庭條件優越,從小在母親言傳身教下,自然也就沒有養成溫良和善的性格,而是與她的母親一般無 二。
霍連寶剛來陳肖家,初為人母的心情讓她對這個孩子也喜歡了一陣子,但由於自己要上班,陳肖的母親便幫著帶孩子,這讓陳肖省心不少。陳母與陳肖都不是有耐心的人,對孩子的態度取決於自己的心情,心情好了,自是有求必應,寵溺有加,心情不好了便疾言厲色,甚至打罵。孩子小時候沒有自己的是非對錯觀念,他對是非的判斷全來自養育者的態度。有時做什麼都對,有時做什麼都錯,這種養育方式也造成了霍連寶是非觀不明,情緒不穩定的性 格。
自從陳肖懷上了自己的孩子後,便怎麼看霍連寶都不順眼。霍連寶小小的人兒自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隻能通過哭鬧來表達自己的不 滿。
陳肖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對於五歲的孩子來說,起初他並沒有感覺到母親的身體變化與對自己態度變化的關係。但是當他再跟著母親出門的時候時常會遇到這種看似玩笑的戲 謔。
這是一種成人很喜歡開的玩笑,大人可能不覺得怎麼樣,還拿著孩子因嫉妒而不高興的樣子當笑話,殊不知這樣的玩笑恰恰極大地傷害了孩子幼小的心靈。小孩子並不知道這是玩笑,一個人這樣說他可能沒在意,但說的人多了,孩子就當了真,對母親漸漸大起來的肚子,對這個還未出世就奪走自己寵愛的弟弟或妹妹已經充滿了敵意,幼小的心靈在大人看似不經意的玩笑間已埋下了仇恨的種 子。
他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得到像以前那樣的寵愛,隻能以哭鬧引起大人的注意,以期重獲寵愛。但他越是哭鬧,母親就越是對他不耐煩,開始動輒打罵。越是得不到想要的關愛,孩子便越是哭鬧不休,越是仇恨母親肚子裏的孩子。這是一種惡性循環,一旦深陷其中,仇恨便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 大。
而霍連寶這種情緒鬱積在心裏,他親眼看到了由他造成的母親早產的場景,之後經曆的毒打和失憶,這段痛苦的記憶就成了他的心結。因沒有得到排解和釋放,被壓抑到了潛意識裏。他雖然暫時失去了那段記憶,但那個最深刻的場景和當時的心境卻深深地印在了腦海裏,並且時常出現在睡夢 中。
在潛意識裏他憎恨大肚子的女人,他把鮮血和女性痛苦的呻吟聲與釋放的感覺錯誤地聯係在了一起,條件反射似的對大肚子的女人有一種攻擊的欲望,而鮮血的氣味和女性痛苦的呻吟聲能喚起他心底最深最原始的快感。以至於後來,他隻能通過這種瘋狂的途徑來滿足自己變態的渴 望。
直到霍連寶找回了這段記憶,杜若才從心理學的角度確認了霍連寶的心結所在。杜若問道:“既然你都記起來了,心中的困惑可以解 了?”
霍連寶點點頭,稍頓他突然仰起頭,眼含希冀地問道:“杜大夫,我的病能治 嗎?”
杜若歎了一口氣道:“能治,如果你當初發現自己的心理不對勁時,就求助於心理醫生的話,你的病症是可以通過心理治療進行矯正的。隻是現在——”杜若說到這裏停住 了。
本來她說能治的時候,霍連寶的眼中瞬間有了希望的光彩,當杜若說到後來,他眼中的希冀一閃而逝。“我知道,我是個殺人犯,死罪難逃,就算能治又有什麼用呢?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說到後來他又麵如死 灰。
這是事實,杜若也無可安慰。她向霍連寶道:“朝聞道,夕死可矣!就算你死罪難逃,但你不至於帶著這個困惑離世,你也可以釋懷了。”杜若想了想又道:“霍連寶,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你的親生母親趙玉芬我們已經找到了,當年她拋下你也是被逼無 奈。”
霍連寶聽到“趙玉芬”這個名字,麵上一震,問:“到底是怎麼回事?請你告訴我是怎麼回 事?”
杜若便把趙玉芬與陳澤源之間的糾葛向他述說了一遍,聽完後,霍連寶竟然麵露笑容,那笑容從最初的蒼涼到笑出聲,最後越來越大聲,那笑聲卻異常悲愴,如杜鵑啼血、古猿悲鳴,讓人不忍聞 聽。
霍連寶笑到最後不禁又是淚流滿麵,不禁仰天叩問:“他們做的錯事,為什麼要我用一生來承擔這個後果?就因為我是他們的兒子,我才要承擔這樣的惡果 嗎?”
杜若淡淡地道:“天地多少有情事,世間滿眼無奈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都活在自己的無奈裏。人的一生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我們都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我們可以選擇如何度過自己的一生,不論這一生是長還是 短。”
霍連寶深深地歎了口氣,眼神中竟顯出一絲淡然:“我可以見她一麵嗎?
在我死之 前。”
杜若知道這不是自己能決定的,她不想騙他,便說道:“我努力幫你爭取,但不能向你承諾什 麼。”
霍連寶默然良久。“謝謝你,杜大夫!”霍連寶說完,舉起雙手,等待再次給他戴上手銬。杜若站起身來,把接待室的門打開,等在門外的兩名警員進來,把霍連寶帶走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