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連寶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呼吸急促,極力控製著心中洶湧澎湃的感覺那女人橫眉怒目地罵道:“說你呢,你聾了?沒見過你媽教育孩 子?”
霍連寶雙眼直直地盯著女人,眼神從她的臉上向下移到了她的腹部,眼神變得貪婪,不自覺地向前邁了一步。女人似乎並不怕他,而是惡狠狠地又罵道:“你——”剛說了一個字,屋裏傳來撲通一聲,接著是一個男孩淒厲的哭聲。那女人轉身進了屋子,隻見屋子裏餐桌邊的地上,有一個摔碎的碗,地上撒了一地的粥狀物,一個五六歲的男孩正坐在地上哇哇大 哭。
女人一隻手拽著男孩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一隻手在他的背上狠狠掐了一把,嘴裏罵道:“你還有臉哭?好好的飯不吃,把碗都摔了,我看你以後拿啥吃飯?就知道哭,再哭就把你從樓上扔下去喂 狗!”
男孩被女人掐了一把,哭得更凶了。女人一邊咒罵一邊背對著門口坐下自顧自地夾起盤子裏的菜大嚼起來,全然不顧一地的碎玻璃會讓孩子受 傷。
霍連寶全身痙攣似的,雙手不受控製地肌肉緊張,手中的塑料袋掉落在地上,他邁步向屋裏走去,就在他剛要跨進門口的時候,外麵傳來急救車由遠及近的聲音,接著樓下傳來急刹車的聲音,幾個人雜亂的腳步聲從樓底下傳 來。
霍連寶打了個激靈,像是剛從夢中被驚醒一般,他向後退了一步,轉身向樓下跑去,差點與上樓而來的醫護人員撞到一 起。
霍連寶有些走神地騎著電動車,不是險些撞到路人就是幾乎與汽車刮擦。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將桌子上的半壺涼開水一氣喝了個幹淨。之後便倒在床上,傍晚看到的那一幕仿佛電影膠片一幀幀劃過他的腦 海。
他無心吃飯,拉過被子胡亂蓋在身上。他用被子蓋住了半張臉,眼睛出神地盯著天花板,目光裏既焦灼又迷離。半晌,他從床上坐起來,把手指伸到嘴邊,開始啃咬自己的指甲。他站起來,在屋裏來回地走了幾圈,然後又坐到床上。這樣起起坐坐多少次,他像是心裏有二十五隻小老鼠一樣,百爪撓 心。
他在家裏坐不住了,便騎著電動車在城裏漫無目的地閑逛起 來。
最後,霍連寶停在了一個小區的門口。他騎坐在電動車上,抬頭看去,眼前的建築物挺熟悉的,紅磚砌成的小區圍牆,老式的樓體,斑駁的外牆,這就是下午,他最後送外賣的地 方。
他的閑逛雖是漫無目的,但他的潛意識卻真實地出賣了他的內心,帶他來到了連他自己都沒有明確意識到的、他最想來的地 方。
他的記憶力極好,他記得今天傍晚,有個姓周的客人在他的店裏訂了兩個菜一個湯,還有一份米飯。在送這份外賣到四樓的時候,他在三樓聽到一個女人在責打一個孩子的聲音,當他看到女人時,他隻覺得像是有一個錘子重重地打了在了他的心髒上,讓他渾身發熱,肌肉緊繃,有點透不過氣 來。
他抬頭望著三樓的那幾扇窗戶,朝向南麵的兩個窗戶,有一個亮著燈。
他看了許久,管不住自己似的,下了車,一步一蹭地向那個房子靠 近。
時間已是晚上九點四十分,外麵散步的人已經各自回家,隻有晚歸的人偶爾從他身邊經過——有些人手裏提著打包的夜宵。打包的塑料袋一下刺激到了霍連寶,讓他想起了下午到這個小區的目的,他是來送快餐外賣的。在他控製不住要動手的時候,手裏的塑料袋掉在了地上,要不是急救車的聲音,隻怕那個女人已經是一具屍體 了。
想到這裏,他出了一身冷汗。自己一點準備都沒有,小區有不少人看到自己進了這幢樓,屋裏還有一個孩子,難道也把他殺了嗎?如果像上次一樣,家裏突然出現其他人怎麼辦?要是今天傍晚自己真的動手了,可能現在就已經在公安局 了。
一邊想他一邊後退,差點被自己的電動車絆倒。他顧不得腳踝處的疼痛,慌忙騎上車離開了小 區。
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刑警隊的監控。看到他慌張離去,肖楠連連扼 腕。
下午那場戲實為周昊宇安排的誘餌。他在霍連寶負責送餐的區域,找了一個合適作案的地點,之後,他找來一個與凶手選擇目標具有相似特征的女警,根據對霍連寶的心理分析,設計了下午的橋段。他又在霍連寶所在餐館訂了快餐,靜等霍連寶出 現。
周昊宇選擇地點的時候,就考慮到了突然出現的人會對霍連寶行動造成影響。他在樓上樓下都安排了人,可是千算萬算,算不到這個單元裏有個老人病發叫了急救,驚了即將咬鉤的魚。
行動前,周昊宇讓人在不同的方位安裝了無線攝像頭。即使對象沒有出手,他們也能從他的反應中驗證他是不是就是警方一直要找的連環殺人 犯。
魚兒雖然沒釣到,但從魚兒的反應,周昊宇知道他們鎖定的目標是對的並且已經投下了魚兒愛吃的餌料。即使今天被意外的事件打斷了魚兒咬鉤的行為,按照凶手作案的時間規律,近期是他的活躍期,隻要投放了合適的魚餌,不怕魚兒不上 鉤。
霍連寶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許多事情在他眼前閃 過。
那天,孫玉貞在他家寬衣相就,他卻沒能完成一個男孩到男人的蛻變當他看到孫玉貞那微微隆起的腹部時,一種莫名的厭惡代替了興奮,一個不屑的眼神、一聲鄙夷的冷哼點燃了他心中熊熊的憤怒。一個時常出現在夢境中的血腥場景控製了他所有的思維和理智,他瘋狂地發泄著長久以來壓抑的鬱悶,要不是被意外事件打斷,他一定會掐死孫玉 貞。
之後他在家待了整整一天。他不敢跑,雖然他怕警察和孫玉貞找上門來直到晚上,他才發現家裏沒有食物,於是他走出門去吃飯。在吃飯時,他看到了箱包店裏一個大肚子女人正在咒罵和責打一個小男孩時,那種沒有完全發泄出來的憤怒又重新襲上他的心頭,他控製不住自己,他跟蹤小男孩回了家,知道了他家的位置,於是便在巷子裏伏擊了回家的女 人。
這次攻擊並不順利,因為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他有點慌亂,還被女人抓傷了。一道閃電劃空而過,接著他聽到巷子裏有個男人的口哨聲,他慌忙地拖著女人躲進巷子的黑暗處。當那個突然出現的人走遠後,他才發現,那個女人已經沒有了呼吸。他隻想教訓她一下,他隻想發泄一下心底的鬱悶他沒想要她的命,但卻因為意外殺死了她。他慌慌張張地丟下女人逃走 了。
雖然他無意殺人,但是他還是嚐到了一種發泄的快感。夢境中女人痛苦的呻吟聲讓他興奮,似真非真的血腥味讓他癡迷,他無法控製發泄的欲望他控製不住自己。他是個智力正常的人,他知道,殺了人,就踏上了一條不歸 路。
之後最初幾天他著實緊張得要命,他怕警察找上門來,怕那一雙鋥亮的手銬讓他失去自由,怕自己被押上法場。當他得知案子被定性為搶劫殺人,並因此通緝了一名嫌犯後,他不禁暗叫僥幸。他在心裏告訴自己,既然有人頂下了這件事,等於是上天給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機會,以後自己要忘記這件事,重新開 始。
那種發泄時的快感和之後的輕鬆,讓他久久回味。很快,這種回味在他的記憶裏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他的心情就越來越失落,越來越抑 鬱。
那種發泄的快感讓他欲罷不能。時間越久,他就越是渴望,直到那一晚,在巷子裏遇到了獨自一人的莊小 美。
在他看到莊小美的那一刻,他心裏漸漸蘇醒的惡魔吞噬了他脆弱的理智、控製了他的行為。一切都像在夢中一樣,他把掙紮的莊小美拖進小院,很短的時間,莊小美便不再反抗,他瘋狂地一下一下捶打著她的肚子,直到那種濃重的血腥味刺激著他的嗅覺,他呆呆地蹲在那裏,他隻覺得渾身肌肉緊繃,雙手止不住地發抖,身體像是被一股電流擊中,瞬間傳遍全身,很快這種電流集中於他身體的某個部位,洶湧澎湃的熱浪就衝破了他身體的一個點,脫困而出。他不由得雙腿一軟,坐到了地 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身上重新有了力氣,他看著地上的女人,看著那已經平坦的腹部,他心裏竟然有一種失而複得的滿足感,是一種什麼樣的失而複得呢?他不知道。他突然對躺在地上的女人產生了一種內疚的情感,他不想讓她那麼難看地躺在地上。於是他替她理順了淩亂的頭發,合上了圓睜的雙眼,整理了發皺的衣裙,把她的雙手交疊在腹部,還把掉落在外麵的拖鞋穿在了她腳上,讓她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安詳。看著麵前的女人,他並沒有一絲恐懼,心中竟充滿了無限的憐 愛。
為了留住那種氣味,他用隨身帶著的手絹浸滿了死者的血液。之後的幾天裏,他都沉浸在那種感覺裏。他既興奮又困惑,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那種氣味那麼熟悉又那麼眷戀?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那種氣味會有那麼大的身體反應?那種釋放的快感就像吸毒,讓他既害怕又沉 迷。
那次的事情就像是一麵鏡子,他看到了鏡子裏的自己,了解了自己的需要,他感覺這些年的壓抑一瀉而出,這種快感再也不是把鋼針紮進金魚肚子可以取代的。他找到了一種釋放壓抑的途徑。殺一個被抓到是死,殺兩個也是死,他完成了由誤殺到主動殺人的轉變,衝破了心理禁 忌。
那種氣味一直刺激著他,讓他忍不住去回味。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種氣味在他的記憶中已經有點模糊,他不能再憑著回味讓自己達到興奮來排解身體和心理上雙重的緊張和壓 抑。
當他走在人群中的時候,那些身材高挑、纖細窈窕的身影引不起他的任何興趣。他的眼睛會不自覺地被懷孕的女人吸引,他控製不住地想去靠近她們,想從她們身上嗅到那讓他興奮的腥甜味。這種身體和心理的雙重需要讓他變得焦慮,他無法克製自己對那種快感的渴望,那種他形容不出的血腥是唯一能喚起他快感的氣味。這種快感必須通過他不斷地攻擊得到,得到後不久,他就需要新的血液來刺激自己達到快感。這是一個惡性循環,他身陷其中,不能自 拔。
雁棲湖公園裏的女人也成了他滿足自己變態欲望的犧牲品。後來他聽說警察當場打死了凶手,為了這事,他還冒險去了一趟刑警隊,在那裏他確認了警察已經破案的信 息。
他心裏暗自慶幸,有人做了自己的替死鬼,自己可以不用再擔驚受怕了但是自己也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不然遲早有一天還是會被警察抓到。於是他幾次重回以前的作案地點,重溫當時的那種刺激。沒想到有一次卻被警察堵在了那裏,要不是有一隻過路的野貓,隻怕自己當時就被抓住了。更可怕的是,在那裏他清晰地聽到了兩個警察的對話,他們從現場留下的痕跡對凶手的個人情況進行了分析。他驚訝地發現,他們比自己更了解自己,這讓他非常恐慌,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他都小心翼翼地控製著自己的欲望,最後還是在不受控製下,把罪惡的雙手又伸向了海藝路長興街東明小區某單元五樓房間裏的女 人。
今天下午和晚上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那扇房門成了他心中最大的誘惑也成了最深的恐懼。冷靜下來他才細想這件事,他不知道當時屋子裏除了那個女人和孩子,還有沒有別的人?如果還有別人,不光自己的目的達不到還會讓自己有被抓的風險。即使僥幸成功了,那個孩子怎麼辦?難道也要殺了他嗎?再說有好幾個人看到自己進了這個單元,一旦警察調查起來,很快就能找到自己,風險太 大。
這讓他想到了二十幾天前,在海藝路長興街東明小區的那個女人,就因為自己對她家情況不了解,才會在自己動手的時候,被突然出現的老頭堵在屋裏,害得自己不得不連老頭也一起殺了。後來看新聞說老頭還在醫院搶救,他心裏惶惶不可終日,身邊隻要有穿警服的人或警車經過,他都會嚇出一身冷汗,後來這件事不了了之,他才知道老頭沒搶救過來。他在心裏暗自慶幸,同時他也知道,自己殺了四個女人,隻要自己被抓,除了死,沒有第二條路 走。
最近他時常感覺不對勁,他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他開始以為是自己心虛,有點神經過敏,直到他發現家裏的東西有被人翻動過的樣子,可是又沒丟什麼。他的記憶力相當好,東西放得井然有序,他確信有人動過他的東西便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似乎門外有警察在窺伺。這讓他草木皆兵,內心更加焦 灼。
他心裏升起一股強烈的恨意,原本自己也應該像正常人一樣結婚生子,過著正常人的生活,但是女人們把自己變成了雙手染滿血腥的魔 鬼。
他想到這裏,又記起了掉在那扇門口的外賣,明天又少不了被老板一頓臭罵,扣半天工 錢。
他一夜無 眠。
第二天,他頂著滿眼的血絲去上班。像往常一樣,脾氣火暴的老板正在就昨天的投訴罵人,然後就是投訴的處理,無非就是按情況扣工錢。今天老板罵了另外幾個送餐員,並扣了他們幾個人的錢,這裏麵卻沒有 他。
以前,因為送晚了或是湯灑了,客人都會投訴,何況是晚餐他根本就沒有送到,這讓他非常意 外。
雖然經過秘密搜查,在霍連寶的家裏沒有找到他犯罪的證據,但是從心理分析和霍連寶的反應,條條線索都指向了他,再這樣無限期地監控下去並不是個好辦 法。
雖然餌撒下了,但魚兒並沒有咬鉤,在之後的幾天裏一直風平浪靜,按照他的作案規律,他再次作案的時間就在最近幾天,周昊宇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一時間又陷入了僵持的狀 態。
“要是能把他抓來,我就不信以我們的審訊手段,會拿不到證據!”跟蹤了這麼久,霍連寶卻沒有動靜,跟蹤組的人都疲憊不堪,肖楠一肚子火沒地方發泄,他恨恨地說道,“周隊,我們要不要把他抓 來?”
“怎麼抓?你有什麼理由把他抓來?”周昊宇問 道。
“想找個理由把他弄來還不容易。隻要能把他帶進審訊室,我就不信,他一個普通人,能扛得 住!”
周昊宇能理解肖楠隻是嘴上說說以發泄心中的鬱悶,無奈道:“我們不能濫用手中的職權,何況上次我們使用誘導偵查,到現在還沒有結果,我們現在非常被 動。”
肖楠這也隻是氣話,在沒有證據,對方也沒有犯事的情況下,貿然把人抓來,這可不是什麼好辦 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