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褲腰帶哲學與點心匣子(1 / 3)

今年,是大齡女青年郝運香的“四七”之年,郝運香對數“七”有著不可名狀的敬畏——女媧娘娘逢七造人,諾亞方舟遇七生,就連天上的彩虹都是七種顏色,這麼一個連天象都遵循的數字自然代表著大大的吉祥。所以,嘴巴上一向咬定自己不信邪的她在年初便讓小區裏的門衛張大叔給自己打了個桃花開運卦。門衛大叔自稱是龍虎真人張天師的第七十二代子孫,給人指點迷津時不收費,就這份高尚的節操便深深令郝運香折服。張大叔說了,運香如果不趕在“四七”年華將婚姻大事處置妥當,那麼下次紅星動便隻能等到“五七”之年了。

在農曆新年鍾聲敲響的那一刻,她照著張大叔的指點:迅速上正紅色的內衣褲,紮緊打了死結的紅腰帶,綁上金剛結拴就的璃粉紅貔貅,踩著紅拖鞋,麵向正東鄭重地許下新年心願——佛啊、菩薩啊,紅鞋墊都親手做了七雙,一定要保佑我壞的不來好來,壞的不來好的來……果然,才踏入春天,郝運香就告訴我:任重向她求婚啦!依我這些年跟她在“點心匣子”裏磨出來的交情,這句話正確的解應該是——任重終於答應郝運香的求婚了!

大喜臨門的郝運香頂著滿頭的柳絮和滿臉的油汗,孤獨而又亢奮地奔走在各大婚慶批發市場。她的心裏一麵是狂喜,一麵是焦灼——任重的求婚來之不易啊,婚禮儀式啥的都不重要,這結婚證書可得趕緊開出來,馬上鎖進抽屜,否則她的那顆心是落不進胸腔子裏的。

簡單來說,任重是郝運香的大學同學,郝運香從大二開始暗戀任重,而任重呢,從高二開始暗戀傅天愛。就在幾個月前,傅天愛答應了一名半高幹子弟的求婚,可任重還是不肯正式死心。

這時,一直潛伏在側的郝運香伺機出洞,一口叼住任重的“七寸”,趁其酒精上腦之際,迅猛地一記本壘打,將其成功拿下。

“被罩、枕套、床單、床板兒、塑料衣櫃、條桌兒,還有那些,全都扔掉!”郝運香在租來的小鬥室裏,勉強轉了個身,倆胳膊掄出一個大大的圓,指示著要拋棄哪些家當。

“還有那些?你這不是把全部家當都扔了?”我難以置信地上下打量著突然轉性的郝運香。在我的印象裏,這些家當似乎從郝運香出生起便陪著她,幾經輾轉都舍不得扔掉一件。

郝運香絕口不提自己身份證上的真實年齡,誰問跟誰急。最近,她那條廉價的外褲下一直隱隱透出的紅色內褲更是徹底弄暈了我——說她二十四歲吧,太年輕,可說她三十六歲吧,又太老。又不是本命年,這一身的紅內衣著實透著點兒邪性。

不過,平心而論,青春的餘光尚在郝運香身上影影綽綽地閃爍著。她個頭略高,身材略壯,本白的皮膚上常年罩著一層青氣,大大的眼睛裏總是摻雜著幾絲惶惑的焦慮。她的眉眼口鼻唇配合在一起,不,應該說湊合在一起,給人的印象十分模糊。是的,郝運香本尊的麵目——如同麻將裏的白板一般寡然無味。

但她身體的線條如主人的精神一樣強健、硬朗。肩部、肘部、臀部、腿部的骨骼支楞突出,好像要隨著雙手比劃出的那一個大圓,時刻準備著破皮而出,替主人呼吸下新鮮空氣,好緩解一下那與俱來的灼急。

通常人們總是一眼便能在人群裏掃見郝運香,掃完便失去了端詳的興趣,待一轉身,就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她到底長什麼樣了。

其實作為電視台總務秘書室的一名白領,郝運香每個月稅後是有將近八千元的“巨額”收入——至少她遠在西北縣城的家人麼認為,這還沒算年底的獎金。不過作為家裏的長女,心裏存了年的美麗的都市家園夢的北漂一族,郝運香還是節省到令守財奴要發指的地步。

這個世界上有大把的人為了各種各樣的理由過著簡樸的日子不過,奔跑在勤儉節約這條美好的康莊大道上的人,誰也別想超郝運香。

比如,她雷打不動隻用兩張單層衛生紙,如果衛生紙是雙層的那就隻用一張……畢業後,在電視台豪華的女廁裏,郝運香對著雪白的衛生紙豫了很久,最後還是克製住自己,隻拽了兩張。她驚喜地發現,紙竟然是三層的!於是她很有耐心地將三層紙拆成了三張,拆滿滿一大把,塞進了自己的褲兜。她對自己說,占便宜不能沒啊,你!

從此,她再也沒有買過衛生紙。

就是這樣的人,竟然舍得扔家當?!

郝運香衝我甩了甩稀稀拉拉的劉海,毫不在乎地說:“這些東擺在我這個屋子裏才能當個家當使,要是搬進任重四環邊一百多方米的三室一廳裏,那就是純粹的破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