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原草之一(1 / 2)

離原草之一

悶熱得很,老天故意火上澆油似的,使我煩燥的心臨界到崩饋的邊緣。放學鈴聲一響,我便夾起公文包,跨上山地腳踏車往家裏趕,雖然心思重重,然並不影響車速;我沒有別的誇示於人的本領,但騎車的能耐足以自傲。我神情恍惚,埋著頭疾速前進,突然眼前一閃,一隻可樂瓶子被車輪壓飛,同時還輾著一隻手,一聲哀憐慘叫衝天而起。我趕忙剎車,因太急,險些摔倒。我轉頭瞪大眼睛大發雷霆:“瞎眼了吧,找死!”我以為響應我的肯定也是惱羞成怒的叫囂狠罵,便本能地準備好了幹一架,但出乎意料之外是低低而結巴的“對不起”。我詫異地細看過去,看見一張因痛疼而扭曲的黑臉,那是一個看起來四十上下的人,幽黑臉上流淌著摻雜了熱汗的苦淚;他個子矮小,衣著陣舊;雙膝跪在地上,身子前傾,左手握住右手指,一副呲牙咧嘴的表情;他身側是一輛破舊的平板車,車上雜亂的堆放著些廢紙皮及瓶瓶罐罐破銅爛鐵。顯然,他正是伸手去撿那個該死的可樂瓶子,車輪剛好從他手背輾過。看著他滿臉痛苦,我卻無動於衷,不解恨地蠻橫大吼:“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可以了事嗎!要是害我捽倒了,我會讓你對壁死!想死也不找個好一點的地方,土鱉!”我騎動車子一溜煙走了。

回到租住的家,卻是無所適從。我出門去,買了些鹵菜和一瓶金門紅高粱回來。以照過往經驗,此時此刻,隻有沉浸於酒鄉裏,才能得到解脫。當我吞下一杯烈酒,搛了幾根豆幹扔進嘴裏時,一道閃光掠過窗前,緊接著一聲悶雷;不一會兒,便風雨大作了。我充耳不聞,視若無睹,隻管自顧自地喝酒吃菜。我想一斤酒下去,醉個稀裏胡塗,倒頭便睡,睜開雙眼時,又是陽光明媚的新一天。

風愈來愈狂,雨愈來愈暴,酒卻愈來愈少,雖然我愈喝愈慢;可是向往的效果沒有到來,頭腦越來越清醒,心緒越來越愁煩,酒意越來越起頸。高粱酒完了,接著喝起啤酒來。

朦朧中,乘鹵菜的盤子忽然變成了一張扭曲的黑臉,呲牙咧嘴的表情令人望而生畏,我大驚失色,抓過酒瓶砸下去,黑臉碎了,我得意地嘿嘿笑了。代之是兩張熟悉的黑臉,我暴跳如雷,酒瓶也不用,拽緊拳頭猛捶過去,盤子劇然沒破,手則沾滿了油膩。我驚恐萬狀,瘋狂地掀翻桌子,隨著一連串聲響,扭曲黑臉消失了,我贏了。

我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床前,仰身倒躺下去,扯過毛毯蒙住頭,鳴鳴哭出聲,一個醉鬼說:“路那麼寬,你稍微往旁邊一點,就不會輾著別人的手”。

我聽著莫名其妙的哭聲,驚詫於醉鬼居然如此有良心,竟感自慚形穢。伸手關蔑燈,企圖以黑暗迫使睡神駕臨;我閉上眼睛,努力配合企圖得逞。然而失敗了。“三十八歲”“女朋友”“愛情”“結婚”“生小孩”“成家立業”那些可憎恨的東西在頭腦翻江倒海,攪得我無法安寧。

早上從學校傳達室大爺那兒拿到一封信,信紙上填滿了千裏之外老父親的憂愁與責怪,以及要求與希望。老父親惴惴逼人地警示我:已經三十八歲了,拿到過去早已是生兒育女成家立業了,可你卻還沒有結婚,甚至連女朋友也沒談,太不象話!老父親勒令我今年之內必須結婚,如果我在外不談女朋友,那麼務必回家相親,他著手給我物色。老父親希望有生之年抱上孫子。唉,老父親命苦,逼得我也命苦,隻能怪我那兩個哥哥不爭氣,生養了四個令老父親看不到香火延續的女娃子。

言簡意駭的信讓我煩燥不安。老實說,我並不清楚自己煩燥些什麼,有什麼不安,隻是煩燥不安而已。風雨漸趨於平息,城市的夜漸漸進入狀態;我卻毫無睡意,全身如火燒般,滾燙滾燙。壓抑而湧動的岩漿要爆發時,千方百計要創造一個噴射口,而我要發泄的衝動更為強勁,幾乎下意識裏抓過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用盡調戲口吻說:“王敏小姐,孤枕難眠吧?我家老二想死你了,火冒三丈呀,請你快過來救火呀。”

王敏睡意朦朧地說:“海哥,你神經病啊!三更半夜,老娘沒性趣,明天吧,我要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