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後。

是鍾文筠跟方刻中重逢的第五十個年頭。

年邁的鍾文筠指揮著一群年輕人:“哎呀小心點啊衰仔們,你們老豆他經不起摔打啊。九十多歲人,骨頭卜卜脆啦。你們可別摔著他!”

方刻中被穩穩放在輪椅上,他笑著讓其他人走遠:“別打擾我們二人世界,你們走開點。”

幾個年輕人無奈地相視一眼,然後聽話地走到遠處古樹下,等待養父母談完戀愛再送他們回家。

這樣的事情每年都會發生。

他們年紀越大,越愛折騰。

上幾年是去夏威夷潛水,這兩年又重新迷上了香港的高峰。再過兩年,又不知道他們的下一個戀愛聖地是在哪裏。

但無論如何人,就像他們說的——

人不死,心不死。

就算衰老到躺在病床上不能動彈,也要手捧最嬌豔的鮮花跟愛人共賞夕陽。

一個男人看著遠處的白發老人,語氣充滿無奈:“無所謂啦,爸媽想去哪,我們就送到哪。最重要的是他們高興!”

“是啊,他們是極致浪漫主義者。你說爬山不安全讓他們放棄?分分鍾一拐杖敲斷我們腿啊。”另一個較年輕的男人說道。

一個中年女人帶頭:“說起來,爸媽感情跌宕起伏,恩愛一些也能理解……”

“你又知道他們的愛情故事?”

女人輕笑:“阿旺叔經常掛在嘴邊,還有那一箱子的古老信件等等的物件。爸爸經常拿出來曬太陽的,你沒有偷看過?”

男人:“……沒。”

“下次我們組隊去偷信看!”

……

鍾文筠推著方刻中走到小路盡頭後,忍不住一個人在小路上奔跑旋轉。

她對著遠處的鹹蛋黃欣喜萬分道:“又被我們趕上了,真幸運啊。”

方刻中聽著呼嘯的風聲,眉眼帶笑地看著她站在落日餘暉下展開雙手。

“別跑,注意安全。”

鍾文筠不以為意。

她頭也不回道:“放心,我來鳳凰山這麼多次了,早就對地形了如指掌了,不會有事的。”

風拍打著樹椏,枝葉之間相撞,發出一陣陣窸窣的響聲。

偶爾會有幾隻鳥雀飛過,在橙色天空中留下一道唯美的剪影,很快又消失在空中。

鍾文筠逆著風回頭,對他展顏一笑:“我要趁著我還能走得動,多看看這人世間的美好事物。”

方刻中跟她遙遙相望。

鍾文筠為圖方便,很早之前便將一頭長發剪短,現在花白的發絲被整齊地別在耳後。

可狂風怒號,還是吹亂了她的發絲。

方刻中從輪椅上掏出帽子,朝她甩甩手中的物體:“我真有先見之明啊,把你的帽子帶上山來。過來過來,我幫你戴上。”

鍾文筠笑而不語。

片刻,她朝他招手:“你走過來幫我戴吧。”

“醫生說了,骨折後也要做適當的鍛煉。要不然你的骨頭愈合不好,以後走路姿態會有影響。我說……你也不想從老帥哥變成糟老頭子吧?”

他失笑,然後無奈歎氣:

“你對我總是這麼嚴格,一下子就被你管了幾十年了。”

他支撐著輪椅起身,手裏穩穩撐住拐杖向前顫顫巍巍地朝她走過去。

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很穩。

鍾文筠張開雙手在前方等著他:“來吧,你走多久我都等你的。老家夥,慢慢走,咱們不著急。”

他走到她麵前,停下,然後將帽子套在她頭上。

“也罷了,被你管習慣了,我唯有乖乖聽話了。你叫我走路,我怎麼敢不走呢?就算你叫我飛,我也要想辦法去完成你的命令啊。”

鍾文筠輕笑。

淡淡看他一眼,便知道他的戲癮又要犯了。

下一句,他說的肯定是——

“阿旺哥教落,老婆指東邊,不能走西邊。老婆叫走路,不能坐著。”

方刻中如她所想,從善如流地說著阿旺的名言名句。

鍾文筠捉過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另一手挽住他一邊的臂彎,指著漫山遍野下的燦爛餘暉道:

“老頭子,日落好美啊。”

“我們明年還來看,好不好?”

耳邊是呼呼作響的狂風。

鍾文筠的話被風吹散,傳到方刻中耳中時就像是被蒙上一層薄紗一樣,顯得不太真實。

方刻中笑了笑,他知道她在說什麼。

耳朵聽不清楚,眼睛看不清楚,但心能猜到。

他麵朝著落日的方向大聲回應:“好啊。老太婆,我們明年還來、明年的明年還來。”

風聲跟回應聲在山間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彌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