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五歲。
上完這個學期，就要初中畢業了。以我現在的成績，考上重點高中是沒有問題的。那天晚上，跟媽媽談起上學的事。
“就算考不上一中，至少考上二中是沒有問題的。”我說。一中是這個貧困縣公認的最好的高中，二中其次。
我得意地望著媽媽的臉，等待她的回複。原以為她會很開心，對我一番讚許，隻是沒想到，她突然陰沉了臉，說：“明天去跟學校校長講情，看學費能不能推遲幾天？”
我的心情突然從高處跌落下來，張口什麼話也說不出。媽媽把飯端到我麵前，我卻是一點胃口也沒有，一口飯也吃不進去。我突然把飯碗放到桌子上，一個人跑進房間。我這反常的情緒媽媽一定看出來了。我在房間偷偷哭泣，也聽到媽媽一個人在外麵哭泣。
一會兒出現爸爸的腳步聲，他從屋外給家裏的老黃牛喂水回來，他一邊走一邊嘀咕：“老黃牛看來要明年耕一年田，就可以賣掉了……\\\"
突然看到媽媽在流眼淚，問媽媽為什麼哭，是不是胃病又犯了？然後聽到他打開抽屜的聲音，在抽屜裏翻了很久，卻沒有找到胃痛藥，問媽媽胃藥是不是都吃完了。
媽媽哄了哄鼻子，嘶啞著說：“不必再找了，沒有胃痛，倒是胸口有點痛。虛兒再過幾天就開學了，上學期四百多的學費，初三肯定不會少；加上一些資料費，沒有五百元恐怕是無法交差的。家裏現在買鹽的錢都需要找七媽借。眼看你的病好了些，藥還是需要繼續吃，才四十多歲的年紀，治好了活個十幾年也好，我也可以晚點守寡，多多少少也能幹點活，哪怕放放牛也好……就算幹不了活，家裏有個伴，虛兒有個爸爸可以喊，我有個人可以說說話，也好……原本想跟李校長說說情，看能不能等明天把牛賣了再把學費交，可是虛兒是那麼要強，剛一跟他說，就使性子跑到進屋去了，他現在跑進去，你去看看。”
爸爸把老汗煙拿出來，又被媽媽罵回去：“醫生叫你不抽煙，怎麼又抽上了？”
“把黃牛賣了吧,”爸爸說：”用一部分錢給虛兒交學費，剩下的錢再買一頭小黃牛，到後年就長大了。至於明年的田地，借老三家的，給他幾捆草就是了。你也不用太發愁，胃病都是氣起來的，再這麼愁下去，會越愁越窮。我身體本就不好，要天天吃藥，隻能幹一些輕活，所有的重活都要靠你，你是家裏的頂梁柱子，不要出事。把牛賣了給你買些有營養的東西吃，胃病是窮病，需要吃，要調理好，就不會痛。明天正好是趕集的日子，你牽著牛去，不，還是我和你一起去，我更懂一點。這個牛賣一千六百元是沒有問題的。去年有一個牛販子給一千七百元，我不賣，就想著家裏還有兩畝田。今年雖然是瘦了一點，老了一點，但是行情要好一些，所以這個價錢還是賣得到的。明天早點起床，把牛喂飽，等下你到老三那邊去拿兩把青草過來，剛才我看他擔了一擔新鮮的草。吃飽了顯得高大，精神也會好一些，就顯得年輕一些了……其實，有點舍不得，它是我們家的一份子了，一下賣了，真有點舍不得。”
媽媽打斷爸爸說：“得了……我去跟虛兒說去！。”
媽媽踏著矯健的腳步推開我的房門，喚了幾聲我的小名，把我的被子拉開，高興地對我說：“虛兒虛兒——虛兒，快點起來吃飯！你隻管上你的學，錢是爸爸和媽媽的事，不要你操心。不要欠，不讓你在老師同學麵前抬不起臉。把學費交了，還給你買一身新衣服，一個書包，別人有的你一樣有，你想要的統統都給你。快點起來吃飯了。爸爸和媽媽知道你是個讀書的料，就算砸鍋賣鐵，也要供你讀大學。讀了大學就有前途了，將來這個家就靠你，爸爸媽媽指望著靠你能住上紅轉新瓦房，娶媳婦也隻有靠你自己了。”
那晚，飯吃得格外香甜。晚上躺在床上，拿出暑假作業檢查了一遍。在床頭，我寫了篇日記。
爸爸常年生病，需要長期吃藥。媽媽胃不好，是因為生我時坐月子沒有照顧好身體，落下的頑疾。那年天寒地凍，家裏沒有煤火，爸爸在外打工沒有回來，隻有年邁的奶奶照顧媽媽把我生下來。由於媽媽和奶奶關係處得不好，兩個人不能說話，一說話就會聽到摔碗筷的聲音。生下我那天，媽媽和奶奶吵了幾句嘴，媽媽就把端下的玉米粥倒在了地上，說要吃米粥，奶奶說“今年的米早就吃完了，來年的米還在田裏沒有發芽”。月子裏，媽媽常常穿著單薄的衣服，一個人在灶屋裏忙碌，做飯喂豬，還要給牛喂草放水。媽媽到如今還常常抱怨，是老天爺故意折磨她，才讓我生在這麼一個最寒冷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