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一片混沌中清醒時,第一眼看到的,是略低垂著頭雙目無神的他,兩人俱是半泡在水裏,半靠著岸邊,衣衫雖淩亂卻勉強算是完好,邊緣細碎不堪,似是經曆了一場莫名的苦難。
但見著麵前男人半睜的眼眸,耳垂三寸下的小痣,疲憊卻又俊朗的麵容,微蹙的眉眼,濕亂的烏發,無論是哪一寸,都是那麼熟悉的窒息感,就好像是走在街上忽然被凶徒跟蹤,慌亂之際驀地被一手拉進拐角被捂住口鼻,尚未知另來者善惡。
但是她選擇相信了善,倒不是因為什麼,隻是身體本能地想去觸碰麵前這如雕塑般僵硬而又疲憊至極的男人。在手將碰未碰之時,忽聽嘩啦一瞬水聲,一直布滿淺小或深裂口子的大手箍住她的手腕,也箍住了手腕上的銀鐲,隻是那麼一瞬,男人手的力度變放小了些,變成握著她的手腕。
這時男人才緩緩抬起頭,僵硬的四肢想要站起身來,在水中發出關節扭轉的細微聲響,但他的手沒有鬆開,反而是起身後麵向她扶著她的兩個手肘,讓她順勢站起身來。直到這時她才完完全全看清他的麵容:遠山劍眉,寒枝眼尾,天色入畫,落日眷音。唯一不足的,怕是這缺少星光的黑眸,像是與他的沉悶而又厚重綿長的灰霧,雖看得清腳下,卻看不清眼前。
他什麼話也沒說,甚至沒有什麼表情,隻是握著她一直走。幾次她想試著掙脫,卻都沒有成功,雖然握的力度不大,卻剛好能握得住她一個人。即使被握著跟他不知走去何處,卻絲毫沒有不安,沒心沒肺似的由著他拉著走。
他們來到林間的一座木屋前,木屋不大,卻也精致。家具用品一概不缺,隻是浮了層灰。她不懼怕和這個人住在一起,她也不拒絕他遞來的幹淨衣袍和吃食茶水,好似這些事情她已經成了習慣。隻是那人從不說話,也無甚神情,他也試過幾次與他交流,但是那人隻是那麼沉默的地,沉默地看著她,明明那雙眼充滿著什麼熱烈的東西,但她又感到莫名的悲愴,但又容不得她想,就會感到不適,隻好作罷。
雖然生活簡樸,但她都能過得有滋有味。白天采果,捕蝶,入溪,作畫,寫字,或者侍花,又或者聽雨;夜晚挑一盞小燈猜謎,或是品一兩杯釀好的青梅酒,睡覺時卻分開睡,她睡床,他眠榻,總守在離門近的地方。她甚至有這麼一瞬間想,她是不是皇城裏的公主,與侍衛兩情相悅,因身份兩別,但因用情至深,兩人相約逃離皇宮的劇情,如果不是這樣解釋,那麼為什麼他總是守在門邊呢?但是她忽然覺得好笑,如果她真是公主而他是侍衛,怎麼兩人會有如此契合的生活理念,如此相近的生活習慣?好似他們已經生活了很久很久,就好像,就好像是一對真正的夫妻。
隻是她不喜歡想細,想細了頭不舒服。她向來心寬,隻覺得這般閑暇舒適安逸有趣的日子,何嚐不是所求呢?但日日見得那人的體貼,他的仔細,他的用心,他下意識護她的習慣,她卻也生得傾慕起他的心思來,隻是這心思小小的,小小的,不敢叫任何知道。
她也漸漸忍不住對他好起來,有意無意的做一些親昵的動作。而那人也會因為她的這些小動作而眼神忽閃,肢體講也或者是緊張抑是其他,但是眼眸中卻有了微微一點光亮。
如果日子可以這麼過下去的話,好像這一生也不會有什麼遺憾了,疼痛的她斜靠在樹下,驀地一瞬回憶起之前的日子,卻隻能苦笑,麵前的他與一個道士激烈地打鬥著,還是那麼護著她,一如多個日夜那般。若不是自己執意要出來,若不是她一時興起去追著兔子迷了路,若不是因為她剛好撞見那個道士在殺一隻狐妖被嚇得低呼出來被發現,然後被套是一掌拍在肩窩撞在樹上,他也不會因此和別人鬥個生死。
那道士屢屢猛烈進攻,逼得那人隻好步步防守,道士見此愈加逼近,使出渾身盡數,仿佛與此人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一招一式都直衝要害,但好在他也曾是習武之人,招招嚴防死守,時而挑錯出擊,試圖破陣,幾十輪回下來兩人身上都有了不少傷,衣袍見血。
她忽然感到一陣眩暈不適,竟嘔出一口血來。或是他餘光瞥到她嘔血,嚴合無縫的招式忽而滯一瞬,而就是這一瞬,那道士眼尖挑了去。利劍直劈他的胸膛,劃出黑紅而深不見底的口子,染的他渾身是血,搖搖欲墜直欲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