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慶四十六年,春寒料峭。
後半夜幾聲春雷響過,漫天又扯起絲絲縷縷的冷雨。
皇宮禦花園內,落水施救的聲音一陣緊似一陣,好像無數扯著喙口的小雞崽。
“來人!快來人啊!小皇帝掉水裏了!”
“愣著幹嘛!還不快去找人來救陛下!”
……
聲音是大了,可卻沒有一個人敢跳下能凍死人的寒潭裏去。
七八個太監宮女這你推我,我看你,就這一磨蹭功夫,寒潭中的沈裴氣息在一點點微弱下去。
沈裴——這個老皇帝死後,戲劇性的被認祖歸宗,緊接著草草上位冊封的皇帝,當得還真是窩囊!
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沈裴的心中湧上了濃濃的不甘……
“……下去救人。”
在這一道清越好聽,如叩玉敲冰的低低嗓音從不遠處傳來落地後,剛才還喧囂的四周一時鴉雀無聲。
“是!”
幾個侍衛毫不猶豫的跳下寒潭,將沈裴給從水裏撈了出來。
幸遇貴人,福大命大。
“臣救駕來遲,陛下還好嗎?”
莫說是沈裴,乃至於是其他人都不會一個下巴擠成兩個肯定,將一個人的聲音分個三六九等。
而此時卻不得不信,由聲推人,嬌矜貴氣。
沈裴打小就命大,也不枉費有人幫他算過命,命裏帶煞,隻有他克死別人的命。
幾息光景,他掀開眼皮,抬頭向聲音的主人望去。
那人身披一件雪白狐氅,蒼白如紙的臉龐攏在雪色當中,幾縷潮紅浮上,玉麵惹了薄紅。
他喘息聲未勻,略淺的眼眸似有盈盈春色,自下而上的凝視著沈裴。
淺淡的唇瓣被他抿得染上了胭脂紅,病容不減的玉麵上似乎在極力克製著什麼。
沈裴看著他的這位救命恩人,心底沒來由得想到了心疼二字,他在心疼這個一張臉比娘們還要娘們的人?
荒謬!
“你是誰?”沈裴像一隻剛從虎口裏麵脫困的小獸,周身布滿了尖銳的倒刺,警惕道。
沈玉言伸出白得透明的手,看樣子是要去解身上披著的狐裘,拿去給冷得上下牙齒打顫的沈裴禦寒。
但卻被他身邊撐著油紙傘的太監福祿存給止住了說:“殿下的病還沒好,如今怎麼都不能隨便增減衣服,保不準會染上風寒!“
沈玉言無奈,他哪有那麼嬌弱,又不是紙糊的人。
“知道。”
言罷,將寬袖中精致小巧的暖手爐彎腰遞到沈裴的手中。
沈裴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倒是手中多出來一個暖爐,他看了一眼沈玉言,垂眼目光落在暖爐上,心中不知道在想什麼。
沈玉言攏了攏柔軟的袖擺,做了個躬身行禮的動作,不疾不徐的話從他的口中一字不落的在沈裴耳畔回響。
“請陛下恕臣帶病在身,不能行跪拜之禮。”
他的話中可沒有知道自己有罪。
沈裴藏在袖中的手指攥緊,一雙如狼的碧眸,凶光如有實質落在沈玉言的身上。
小皇帝再落魄,依舊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沈裴再次開口,語氣慍怒:“朕問你是誰?啞了不成!”
沈裴不認為他的落水與此人沒有一點關係!
從架勢上來看這人好像知道他今日會落水。
守株以待兔,早有預謀。
沈玉言沒想到他的這位小侄子這麼凶,心下不覺有些好笑,索性隨了他意。
“臣叫沈玉言,於公是陛下的臣子,於私是陛下的皇叔。”
“陛下是要叫臣沈愛卿,還是叫皇叔呢?”
他的話有些蔫兒壞,是真把沈裴當成了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孩來逗弄。
聞言,沈裴驚駭抬眼,撞進了一雙眼尾濃勾上翹,豔色無邊的烏濃笑眼裏。
小孩子麵嫩當即一甩頭,紅著臉避了開去。
將自己偽裝成一匹能咬碎人脖頸的小狼,惡狠狠的瞪著沈玉言。
接著,不由分說將手中散著暖意的精致手爐,一揚手丟進寒潭之中,“哧啦”一聲,冒出一股熱氣白煙。
他的樣子很是嫌棄,就是不知是嫌棄手爐,還是手爐的主人,亦或是兩者都不落。
沈玉言沒有對付狼崽子的經驗,他抿了抿淺淡的紅唇,似是想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