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語雲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不過若是說與當今的江湖人士聽恐怕還得再加上一句:樓外亦有樓。
樓外樓,天外天,都是大盛聞名的江湖情報組織機構,號稱天下事無不知,紅塵客無不曉,連廟堂之主也要給上幾分薄麵。隻不過前者入世,好居鬧市;後者出世,隱於海島。
上嶺城城郊的青山腳下,就立著這樣一座樓外樓,青磚高柱琉璃頂,恰是三分風流,七分雅致。
今日風和日麗,天朗氣清,樓外樓的三樓邊忽探出一截細長柔滑的紅綢隨風飄揚,格外引人注目。
一灰衣人頭戴青鬥笠,懷抱把紅綢纏柄的三尺長劍,曲腿閉目,倚靠在朱紅色的欄杆上。
鬥笠下,兩隻靈巧的耳輕輕動了動。
“嘿,你看那個灰衣服的少年,小二說他都來樓外樓好幾天了,天天光坐在那兒,從開門坐到關門,可真是個怪人……”
“江湖嘛,塘子大了什麼人都有,何況是這魚龍混雜的樓外樓,看他身姿俊逸,莫不是在等心上人?哈哈哈,我們也曾有過這樣的好時候,真是叫人懷念啊。”
“你聽說了嗎?東廠的閹人從北峪回南都複命,這幾日就要經過咱們上嶺城了。”
“可別提了,白馬書院的那些讀書人天天口誅筆伐,咒罵閹黨,唾沫星子都快要把長康大街給淹了。他們還說這回帶頭的人官職可不小,好像是東廠的什麼刑官。”
“不錯,是他,東廠掌刑官,傳說他使得一手剝皮審訊的惡功夫,號稱“閻羅剔骨刀”。嘖,前朝的少年將軍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要是晏老將軍泉下有知,可會後悔臨終前沒有掐死這個孽子?嗬嗬,我要是他,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是啊,好好的一個男人竟然做了閹黨,真是令祖宗蒙羞!”
……
聽著聽著,不惑有些控製不住力道地捏緊了自己手裏的劍。
可是轉念一想,她臉上的神色又怔忪下來,夾雜著無盡的寂寥與迷惘,劍身上幾根蔥白的指一根根緩鬆,整個人又恢複了之前的姿勢,繼續坐在原地。
兩個時辰後,隱約傳來的馬蹄聲驚醒了不惑,她下意識地摸向胸前,手伸到一半腦子才慢半拍地回憶起來,自己這是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壓下胸口殘留的心悸,她移目遠眺,一行人正騎馬踏著滾滾黃塵,身負血色夕陽從遠處飛奔而來。
隻見八人皆著尋常黑衣黑靴,腰間挎著統一製式的粗糙刀具,外表無甚特殊之處。
馬隊從遠及近,當經過樓外樓時,最前麵打頭一匹馬上的人不知怎地抬頭看了眼樓上,正巧對上不惑打量的目光。
那是個麵目普通的男子,平庸至極,幾乎叫人過目即忘,在記憶的海中掀不起一絲波瀾;兩處深陷的眼眶卻很不相稱地鑲嵌了雙極為漂亮的眼睛,黑瞳烏沉,燦若寒星。
被那熠熠星光照耀,不惑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睫,恰巧看見他座下的矯健馬匹後腿踢蹬,濺起數朵梅花式樣的泥點,頗有馬踏飛燕的意趣。
直到馬蹄聲遠去,她重新投去視線,才發現好幾個行蹤詭秘的蒙麵人匆匆走出樓外樓,騎馬綴了上去。
不惑皺起眉毛,反手將懷中的輕虹劍插入後背的縛布,走到一樓後院,牽出了自己的那匹棗紅色的小馬駒,翻身坐上馬背。
她拍了拍小棗泥油亮光滑的鬃毛,溫和地下令道:“小棗泥,追上他們!”
小棗泥聽到主人的吩咐,昂首打了個響鼻,猶如一道閃電向前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