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空相(1 / 2)

隻有失去過的人才會懂得,人生的意外是多麼不可預測。多少人寧可一生不來往,寧願對方下落不明,這樣至少可以想象他還平安地活著。

歲月在海上架了一座虛幻又美麗的彩虹,那一輪冉冉升起的紅日捧出的是誰家的王朝?多少帝王霸業都付與蒼煙,在厚重的曆史麵前,我們是那麼不自量力。用一生的熱情演繹的戲劇,成了別人的笑談,傾注所有心血著作的人生書卷,被後人當烹爐煮茶的火引子。我們因為信任了滄海的誓言,所以才會被桑田冷眼相待;因為承諾了日後的重逢,才會被時光無情地追趕。

每當蘇曼殊安靜下來的時候,那一腔為民請命的熱忱之心似一艘倦累的船,需要泊在某個隱去風雨的港灣。最難割舍的是那個遙遠島國的浪漫櫻花,還有養母一聲聲熱切的呼喚。慈母的心就像一根穿了線的針,時刻將牽掛和溫情縫給遠方的遊子。待到線盡針斷的時候,我們應當披星戴月地回去,任何一次失約都可能是一生的遺憾。

無論蘇曼殊走到哪裏,飄蕩得有多遠,時間一久,就會想要回家。他想回的家不是廣州香山縣瀝溪村那座深宅大院,盡管那裏黛瓦朱門,帶給他的卻是一段痛苦冰涼的記憶。甚至那屋裏住過什麼,如今是什麼模樣,他也記不清。那段童年的陰暗記憶從他腦中刪除,某一天開始已經片甲不留。而他對日本養母河合仙卻一直有著無法割舍的愛,哪怕後來河合仙嫁作他人婦,蘇曼殊對她的依戀一如既往。漂泊得久了,他時常會感到自己是那麼孤獨無依,而那時他想的最多的不是佛祖,而是養母河合仙。那份母性的溫柔,可以讓他忘記塵世一切寒冷,隻想偎依在她懷裏,聽一首泛紅的童謠。

這份情結總是在櫻花開放之時於心底滋生,所以櫻花是蘇曼殊此生都逃不過的劫。每到春光爛漫之時,他就心緒難安,渴望回到一株櫻樹下訴說情懷。人世滔滔江浪帶走過太多美好時光,總以為過去的傷痛會隨流年而淡去,可是悲劇永遠是悲劇,不會因為年歲而有所改寫。蘇曼殊覺得自己的傷口長滿了苔痕,所以到了一定的時候,需要好好清理,除去叢生的雜草,還自己心底一片清明。關於菊子,關於百助,這兩位日本女郎就是他心底的苔。他將她們葬在櫻花下,每一次行色匆匆地趕赴春宴,是為了祭奠逝去的愛情。

相聚的日子總是太短,當蘇曼殊還貪戀養母身上溫暖的氣息,貪戀她做的可口飯菜,貪戀她輕柔的叮嚀時,渡口的蘭舟已在催發。看著養母被歲月催老的容顏,他懂得,離別一次,相見的機會就又少了一回。他害怕至親之人有一天會悄然老去,害怕那時會有太多的悔不當初。盡管如此,蘇曼殊依舊犯下許多不可以原諒的錯誤,傷害許多不該傷害的人。當一切無可挽回之時,隻能獨自站在日暮的樓頭,為前塵往事做出悲傷不已地感歎。

五月,櫻花落盡的時節,蘇曼殊從日本返回上海。我們看他總是頻繁地東西南北往返,卻不知每一次遷徙心中亦會有撞擊,他時常在夜半無人時吟詠幾句詩句,悄然淚垂。他是寂寞的,或許他的身邊從來不缺過客,但是沒有一個是歸人。無數個清冷的夜晚,他獨自伏案,挑盡一夜燈花,那個紅袖添香的女子隻是鏡裏紅顏。

綠窗新柳玉台傍,臂上微聞菽乳香。

畢竟美人知愛國,自將銀管學南唐。

軟紅簾動月輪西,冰作闌幹玉作梯。

寄語麻姑要珍重,鳳樓迢遞燕應迷。

水晶簾卷一燈昏,寂對河山叩國魂。

隻是銀鶯羞不語,恐防重惹舊啼痕。

空言少據定難猜,欲把明珠寄上才。

聞道別來餐事減,晚妝猶待小鬟催。

綺陌春寒壓馬嘶,落紅狼藉印苔泥。

莊辭珍貺無由報,此別愁眉又複低。

棠梨無限憶秋千,楊柳腰肢最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