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沉淪(2 / 2)

在日本,蘇曼殊繼續創作小說《斷鴻零雁記》,這部小說是他的成名代表作。一個人來到世上總會留下些什麼,文人會留下畢生的作品,畫匠會留下墨寶,伶人會留下戲劇,哪怕是最平凡的人也會留下值得珍藏的遺物。而活著的人,則需要依靠這些物品去將之懷念,直到有一天徹底被歲月的風塵掩埋,了無痕跡。曆史無言,它能告訴我們的,也隻是微小的一部分,多少殘陽如血的故事,都湮沒在黃塵古道中,消失在浩渺煙波裏。

也許我們該感恩,因為捧著一本泛黃的書卷,欣賞一幅蒼章舊畫,觀看一出古老的戲曲,是多麼渺幸福。或者說,活著就是一種幸福,可以肆無忌憚地懷想過去,可以邂逅許多段感人肺腑的情緣,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愛自己想愛的人,寫自己想寫的字,喝自己想喝的茶。盡管這期間會有太多的無奈,生出太多的枝節,可生命存在,就有它的意義,就有無盡的機遇。用一顆容忍的心、大度的心生存於世,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1911年,革命黨人於武昌起義,推翻清王朝統治。蘇曼殊聞訊,大為興奮,認為此乃“振大漢之天聲”,遂急謀回國。奈何其生活又陷入窘迫,窮病交加的他隻好將滿腔熱情暫時擱置。我們總以為日子過得久了,對於許多事許多人都會倦怠,曾經的海誓山盟到如今不值一提,過往的一懷熱血到如今冰涼似水,卻不知一些情結紮進心裏,就如同刺青,再也衝洗不掉。

對於蘇曼殊來說,情、畫、詩、禪、革命就是他心裏的刺青,隨著年輪一起長出更深的印記。無論沉寂多久,這些情結都不會淡去。身處亂世,蘇曼殊有著太多的追求和夢想,他希望自己是一個力挽狂瀾的誌士,是一個普度眾生的高僧,是一個掌管天下癡男怨女的徇情官,也是一個揮毫潑墨的詩客。也許這才是他夢寐以求的人生,縱然無法盡善盡美,卻亦不會有太多的缺憾。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夢,夢著是一個江湖俠客,有著詩魂劍膽;夢著是一代英明聖主,可以君臨天下;夢著是一個風雲謀士,能夠大浪淘沙。

武昌起義,上海光複,有如在蘇曼殊的心裏投入一塊巨石,激起萬丈浪潮。漣漪在心湖深深蕩漾,久久不能平複。這時的蘇曼殊卻不如以往那般瀟灑,背著行囊渡船歸國,參與一場驚天動地的革命事業。任他心急如焚,但苦於囊中羞澀,隻得忍耐。畢竟他不是飛雁,隻要展開雙翅就可以漂洋過海。你自是有一身傲骨,殘酷的現實亦會將所有的棱角和鋒芒磨盡。

這一年的十一月,蘇曼殊為籌措歸國的旅費決心典當燕尾烏衣,賣掉他心愛的書籍。都說錢財乃身外之物,都說千金散盡還複來,對於有一定資本的人來說或許是如此,可對於某個一貧如洗的人來說,卻成了深邃的諷刺。人在饑寒交加之時,會為一個饅頭點頭,為一杯白水彎腰,為一爐炭火下跪。而這些唯一的目的,就是活著,為自己活著,為牽掛自己的人活著,為活著而活著。這時候,蘇曼殊用英文翻譯的《潮音》已出版,由日本東京神田印刷所印行。為此,他不得不在日本橫濱滯留了一些時日。

寒冷的冬天,輕揚的雪花給晦澀的生命帶來清涼的浪漫。雨和雪,是他前世的情結,在這個習慣疏離的人世間,可以讓人感動的是神奇的大自然風光,也許給不起永恒,卻可以一次次在無人問津的渡口將你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