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批命(2 / 2)

仿佛蘇曼殊愛過的女人都那麼地善解人意,她們可以默默地相愛,也從未有過任何的糾纏,似乎彼此在相愛之前就寫下了離別的契約。又或許她們都是驕傲的女子,不肯為一個觸摸不到的誓約而苦苦相逼。這世間的愛本就是你情我願,打劫而來的幸福注定會是不幸。蘇曼殊是幸運的,他愛過許多人,又被許多人所愛。從來都是他辜負別人,而沒有人早先辜負他。在彼此結識的時候,就將愛情做了場賭注,下注的是紅顏,蘇曼殊是莊家。

他們在一起喝冷言熱語的茶,寫郎情妾意的詩,演陰晴圓缺的戲,那是因為他們還有足夠多的青春可以在塵世揮霍。他們曾經微笑地唱著相逢是首歌,又含著淚說離別隻是暫時的錯過。他們的人生就像冬日橫斜的枝影,絢爛的年華擋不住一夜風雪。許多人第一次相逢也是相別,亦是因為如此匆匆,才會記憶深刻。而後所有的種種都隻是在夢裏,隔著現實的距離,傷害才不會那麼重。

雪鴻帶上了蘇曼殊完稿的《燕子箋》,打算拿去西班牙馬德裏謀求出版。他們這一次,重逢於渡口,離別於渡口。蘇曼殊是那株無花無果的菩提樹,雪鴻是那個提著空籃子打他身邊走過的婦人。相逢一笑,相離亦是一笑。他們揮手,直到煙嵐霧靄模糊了視線,再也分辨不清路在何方。此後車水馬龍、煙塵飛揚的世界,誰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尋找對方。

他終究還是病了,以為憑借一雙翅膀飛渡千山萬水,可以不懼風雨來襲;以為轉身的刹那,就可以斬斷千絲萬縷的情愫。他多麼希望生命中的宴會都是流水席,聚時歡喜,散後忘記。但他不是無情之人,雖做不到一生扶持,不離不棄,卻也不能做到冷漠無心,毫不關己。

本事詩三首

無量春愁無量恨,一時都向指間鳴。

我亦艱難多病日,那堪重聽八雲箏。

碧玉莫愁身世賤,同鄉仙子獨銷魂。

袈裟點點疑櫻瓣,半是脂痕半淚痕。

相憐病骨輕於蝶,夢入羅浮萬裏雲。

贈爾多情書一卷,他年重檢石榴裙。

與緣相遇,與禪相守,紅塵是他的菩提道場,此生他將永遠生活在夢與醒的邊緣。許多人讀他的詩,讀到心痛不已,包括他自己。詩人常常被自己的詩句感動得淚流滿麵,戲子經常為自己扮演的角色投入到不能自拔。我們都是最平凡的人,因為平凡,所以會輕易被一段緣分打動,被一個路人劫持。

蘇曼殊原本是打算去印度的,卻病臥在床。在遙遠的異國他鄉,一個人的羈旅生涯讓他深嚐到從未有過的孤獨。奈何囊中羞澀,他過得窮困潦倒,在給好友高天梅和柳亞子的書信中有寫著:“咯血之疾複發,羈旅六月,已費去七百餘金,故未能赴印。”蘇曼殊這一生似乎大多在潦倒中度過,長年的漂泊以及隨意的揮霍,讓他根本就沒有絲毫積蓄。病時就一個人躲在淩亂的小屋子裏,坐擁棉被,喝水度日。

無論平日多麼堅強,一個人病時心是最脆弱的,此時需要的是一個知曉冷暖的人陪伴在身邊,給予關懷與嗬護。寂寞的時候,他喝一杯白水,感歎這流水孤雲的一生。想起剃度時法師說他此生注定情多。他卻猶自不信,認為自己隻要誠心修佛參禪,便可以跳出三界,免去輪回,又怎會抵不過塵世的情劫?渺渺人世,形如虛幻,有一天,我們離去,帶不走世間的一草一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