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下白大褂,換上一襲藍色長裙,方舒白皙的圓臉配上那雙大大的雙眼皮眼睛,整個人變得靈動起來,和病人眼中那個睿智嚴肅的她形成鮮明的對比。
簡單在穿衣鏡前整理了一下妝容,方舒按下負一樓電梯。今天是一個重要的日子,當然隻是對她和母親而言。
難得的兩天假期,方舒和母親約定,值完這個夜班便回家接她去赴一場三十二年的約會。
母親艾詩文早早起床,準確說她一夜沒睡,輾轉反側。於她而言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她本以為這輩子不可能會有這次會麵。但她太了解懂事的女兒了,她渴望這次見麵,從她知道有這個人開始,她從好奇到期盼,到漸漸刻意放下。她不想媽媽為難也不想爸爸難堪,她想就這樣吧,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比什麼都好。有寵她的爸爸,愛她的哥哥,把她視若珍寶的媽媽,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但是人就是這樣啊,越是壓抑自己不去期待就越是控製不住的去期待。從哪裏來,到哪裏去是人一生求索的課題。
從哪裏來,於她而言本來是一個毫無懸念的課題,從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她便睡在媽媽懷裏,爸爸的身邊,跟在哥哥的屁股後麵。
在她高考完大睡三天滿血複活後,她便開始清理戰場,把房間書櫃,衣櫃,床頭櫃來了個大清理,把十二年寒窗苦讀的書本一本本翻,一本本丟。本著人道主義,她還把爸爸媽媽房間書架也來了個大清理。準備把成千上萬學費換來的書本換成垃圾站的幾十大元,請專門回家一趟陪她高考的哥哥去搓一頓冒菜。
一本本的清理,突然在媽媽書櫃最高處最裏麵,有一個筆記本,還帶鎖的,但並沒有上鎖。方舒翻開筆記本,嶄新的,沒有寫一個字。這估計又是猴年馬月媽媽的學生送給她的禮物。這麼多年,媽媽的那些可愛的初中小男生女生們總是喜歡在教師節送她筆記本,鋼筆,書簽之類的。媽媽總是帶回家,給她和哥哥。但她總有自己的審美,不喜歡這些筆記本,她要自己去買她喜歡的封麵。寵她的爸爸媽媽也從來不阻止。
筆記本在一處翻開,一張對折的紙展現在她眼前,她抽出來,打開,筆記本瞬間掉落地下。這張紙上麵有她的名字和爸爸方興程的名字。最下麵的一排字差點讓她暈過去:她和爸爸沒有親子關係。
方舒已經聽見了自己的心跳,感覺到自己脈搏的跳動,手也不聽使喚的抖動。她一屁股坐在爸爸媽媽的床上,六神無主。誰能告訴她,這是怎麼回事?十八年,父母哥哥的萬般嗬護不會是假的,但為什麼她是假的?她不是爸爸的女兒,那她是不是媽媽的女兒,是不是哥哥的妹妹?她該怎麼辦?去問誰?問爸爸?問媽媽?問哥哥?
再也沒有心情清理房間,她把那張鑒定機構的\\\"判決書\\\"折好放回筆記本,放回原處。把清理的書本一律放回原處。她打開媽媽衣櫃,裏麵放著家裏的重要證件。爸爸媽媽從小就不在家裏設防,任何櫃子都沒有鎖,她們兄妹可以任意翻看。她翻出了媽媽爸爸的結婚證,翻出了哥哥的出生證,又翻到了自己的出生證明。上麵明明白白寫著:方舒 女 1990年10月8日出生於本縣人民醫院。父親:方興程,母親:艾詩文。血型:A型。沒錯是A型,她們一家都是A型血。這是從小到大哥哥告訴她的。也是在爸爸媽媽體檢報告單上看到的。
艾詩文沒有等到鬧鍾響,天蒙蒙亮的時候她便起床,打開衣櫃換上一件羊毛衫,鏡子前看了看,羊毛衫沒有領子,蒼老鬆弛的脖頸顯露無餘。又換上一件秋衫,外麵套上女兒買的綠豆色衝鋒衣,又顯得和自己的年齡有些不合適。這個女兒啊,總是愛給她買衣服,總是想把她打扮得年輕。在床上已經堆了一大堆衣服褲子的時候,女兒回來了。
方舒故作輕鬆的一笑,替媽媽選了一套灰色連衣裙,羊毛質地舒適而優雅,和自己的藍色長裙一個質地,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家店和母親一起買的。害怕媽媽冷,又特意給媽媽選了一件薄薄的羊毛披風。
方舒還是誇張的讚美了媽媽一通,便挽著媽媽出門。來到負一樓,方舒發動了車輛,媽媽坐在駕駛室後座,最安全的位置。車輛啟動,方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偷偷的在車內後視鏡看了一眼媽媽。媽媽老了,皺紋爬滿了臉頰,染黑的頭發根部又長出了細密的白發。媽媽沒有什麼表情,看不出情緒。但她知道,媽媽內心一定不平靜。她知道媽媽做這個決定有多難,她知道媽媽是為了滿足她的願望。母子連心,有什麼能瞞過兩個心心相通的母女的呢。